第246章 春节（四）

　　来到何兴成家的桌子前，我自顾自地拉了把椅子坐下。

　　何兴成和他父亲同时出声招呼我，“杨警官”。

　　何兴成更是忙着要起身给我拉椅子，我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不用客气。

　　“伯父伯母一路辛苦了，不知道伯母的身体，好些了吗？”我热情地跟两位老人打着招呼，也提到了何母身体的情况。

　　何母这个时候也注意到了我，不别着头了，朝我和善地笑着。

　　何父亲隐晦地看了一眼何兴成，忙开口说道：“好多了好多了，劳烦杨警官挂念。”

　　说着何父亲又转头向何母介绍道：“这位就是刚刚我跟你说过的小杨警官，咱们家小成呀，多亏有他照应着，才有了今天的改变。”

　　听着何父亲的话，我忙摆摆手，“何老伯严重了，哪里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大队警官人人都关心他，而且何兴成自己也很争气。”

　　“他明事理，有文化，自己也在积极做着改变。”



　　我一边说一边拿桌子上的水果给他们吃，努力帮忙缓和着气氛。

　　眼看何父亲还要继续说感谢的话，焦点都全变成我了，我赶紧转入到正题上。

　　“何兴成一直很想你们，但他知道自己犯了错误，没脸面对你们，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很自责，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说，他还给你们写了一份信，就等着亲自念给你们听呢。”

　　说着我就拐了拐何兴成。

　　何兴成一脸慌张，没想到我会突然提起信的事情。又尴尬又害羞，不知所措地扭捏起来。

　　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何兴成事先写好的信，交到何兴成手中，看着他的眼睛，对他鼓励的点点头。

　　“伯母呀，你们能来看何兴成，也是担心他在我们这里的情况，作为父母，还是要大度一点，很多事情还需要你们之间好好沟通才是。”

　　“何兴成犯了错误，他在努力改正，你们要给他机会，见证他的成长。当然你更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我听何兴成常常说起你，说你可是一家之主呀。”我笑着帮住两人传递善意，也制造着话题。

　　果然何兴成听我两次说起他妈妈的身体，也发觉了蹊跷，开始有些紧张地打量着何母亲，不知道她妈妈身体怎么了。

　　何母亲听我说，何兴成常常向我提起她，还说她是一家之主，脸上露出若有如无的笑意。看向儿子的目光，也要柔和了很多。



　　我看情况差不多了，又撺掇着何兴成念信。

　　何兴成虽然害羞，可面对的毕竟是他最亲的人，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虽然以前也会因为在外地读书，而时隔几个月不见面，可这次却是因为强制隔离戒毒，而见不到面。

　　早就汇聚了千言万语，只是之前不知道从何说起，如何表达。上次写下的长信，本就是念之所及，对父母的关心、忏悔、倾诉。

　　现在这样的情况下，把信当面念给父母听，再合适不过了。

　　何兴成从我手里接过那封他亲笔写下的信，手也在微微颤抖着，既有想要告诉父母心声的迫切，又有羞于直诉情感的矛盾。

　　何兴成看看我，又偷瞄一眼他的父母，深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对着他轻轻点头，示意他念出来。

　　何兴成打开信签纸，扫眼一看上面的内容，自己就先眼冒水雾了。

　　“爸，妈，感谢你们还能来看我，是我对不起你们，没有好好听你们的话。”何兴成看着眼前四十几岁，就以老态尽显的父母，深情地说道。

　　何母听到儿子的话，身子一颤，缓缓抬起头，面色复杂地看着何兴成。



　　一句感谢你们还能来看我，深深刺痛了何母的心。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儿子，是不是过于苛刻了，只是注重儿子的成绩培养，却完全忽视了儿子的感情世界。

　　当初才发现儿子吸毒的时候，何母不问缘由，批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气到头上的时候，还说出要和儿子断绝关系的话来。

　　现在看来，儿子是当真了，他没能控制住自己，又开始吸毒，也真的以为，自己会和他断绝关系。

　　何父亲也听出了何兴成这话里的意思，一把捉起他的手，握在自己两手之中。

　　“小成，你说什么傻话呢？我们是你父母呀，当然要来看你了。”何父亲说着，自己就先抹起眼泪来。

　　“我以为……”何兴成想到入所这么久，父母都没有来接见过自己，是母亲真的生自己的气，不愿意来看望自己。“我以为你们不想再见到我，我都不敢给你们打电话……”

　　何兴成也抑制不住眼泪，这段时间以来积压的恐惧、后悔、孤独、无助，全都在这一刻汇集到了一起。就像这压抑的眼泪一样，顺着脸颊留个不停。

　　“不是我们不来，是你妈她……她住医院了。”何父亲轻轻拍打着何兴成的手背，心里同样满是委屈和无助。

　　在何母病倒的那段时间里，何父亲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儿子被学校开除，在强戒所戒毒，妻子心脏出现问题，被告知需要一大笔手续费。



　　一下子，家里的主心骨没了，家里的未来没了，整个家就像卷进大浪里的小船，顷刻间就会覆灭。

　　“住医院？妈，妈你怎么了？你那里不舒服？”何兴成才反应过来，也顾不得母亲是否还在生自己的气，伸出一只手，扯住何母放在桌子上的手臂，轻轻摇晃着问道。

　　这一下，彻底打通了何家母子之间那一点点的壁垒。

　　何母亲也忍不住流下眼泪来，看着神色慌乱，满脸泪痕的儿子，何母抓起了何兴成伸来的手。

　　“没事，儿子，都过去了，我挺过来了，你也要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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