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循踪

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到侯府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府内还好，倒是侯府外头观者如堵，纵使戚寻章派了快一队府兵维持秩序，吃瓜群众也将外面围了个水泄不通。

        “快看！是世子殿下和三公子！回来了！”

        “侯夫人刚走，侯爷就把小儿子接回来了……唉，人哪。”

        “区区枕边妇人，怎么能跟亲儿子比？”

        上官离和戚行野在车上小吵了一架，如今看见这幅人头攒动，比肩接踵的嘈杂情况，耳边又是八卦群众的无端猜忌，更是心中烦躁。二人两看相厌地一前一后跳下车。

        “世子殿下，您就先回房吧。”上官离努力维持着笑意，一边应付着推门迎接的侯府众人，一边极小声地说道。

        戚行野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要你管。”

        上官离戴着斗篷，刚从马车上下来就不知被谁挤得一个趔趄，但所幸很快被府兵隔开。她不敢抬头，拉了拉帽沿，试图在脚下找一条能突出重围的道来。

        混乱中，忽然胳膊被一只大手扣住，上官离微微抬眼，心跳一滞。隔着袍子看见一只俊俏的下巴，那双素来不说好话的唇瓣微微开合，凑近道：“低下头，跟我走。”

        “三弟鲜少远行，舟车劳顿，身体不适，本世子先带他回房歇息了。”戚行野向围观群众解释道，清朗道声音响在头上，倒是唬人。

        上官离低眉垂首，没有挣脱他的束缚，被拉着脱了困，侯府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将一群挨山塞海的人尽数掩去。

        她盯着戚行野清隽的侧脸，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抽出手，不自在道：“多谢世子殿下。”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戚行野有几分好笑地拍了拍衣裳上的浮尘，挑衅道：“怎么，现在知道本世子好用了？方才在车上不是挺横的。”

        果然，这人只要一出声，就能把人好不容易挤出一点点的好感尽数败光。

        “是你打乱计划在先。”上官离抿着嘴，不明不白地递给他一个白眼，语调平平：“蹬鼻子上脸。”

        戚行野刚要发作，就被上官离打断了：“好了，你看，天快黑了。”

        戚行野顺着她的目光去瞧卷着云絮霓虹的渐垂夕日，心头一直牵挂的愁绪渐渐涌起，眉头轻轻蹙起道：“太阳落山了。”

        话音落下的一瞬，最后一丝曙光也彻底掩进重重叠叠的红云之中，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仿佛刹那间整个天空就暗沉了下来。

        “侯爷的宴席摆好了吗？”上官离把外袍脱下来，径直往布好阵的正堂中庭去了：“催一下，我们必须得快些。”

        为了防止发生意外，伤及无辜，府内的宾客都找了会武的府兵或是阴阳师假扮，她布下的阵法也被施了几处障眼法，寻常鬼怪应该瞧不出来端倪。

        华灯初上，流水似的菜肴被一盘盘摆上桌，宴席开始了，一如五日前那场不详的寿宴。

        戚寻章在众人的注视下饮下一杯酒，故作开怀道：“自从多年前将行澈寄养在朝露寺，本侯是在心中想念多年，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今日，侯府特摆宴，迎回老三，感谢诸位莅临，本侯先敬各位一杯！”

        上官离和几个阴阳师一齐隐在席后，四下观察，不时低头查看罗盘，手心微微濡湿。

        来不来？快来，快现身。

        然而左等右等，宴席都快结束了，还不见五身鬼出现。心焦的不止是上官离，席间的戚行野和戚寻章也同样坐立不安。

        戚行野的目光不时扫过上官离所在之处，此刻正偏头，皱着眉头对她做了个口型。

        她定睛，看出他大概是在问五身鬼为何还不现身。

        “……”啊，她也不知道。

        再抬眼时，那边的戚行野已经离了席，自后绕了一圈，到她身边：“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有把握吗？”

        上官离心中也没了底，但她筹谋的这出计划耗费了很多心血，她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沉声道：“再等等。”

        “还等？等到日上三竿吗？！”戚行野看着她手中的罗盘，一阵火气：“你别耍我！”

        上官离被他这么一搅和，更是心烦意乱。低吼道：“左右你只能信我了，起开，别妨碍我！”

        戚行野到底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这种时候被她冒犯自然更是与她不对付，怒道：“若我娘出了什么……”

        “你闭嘴！”上官离欲要开口再怼，忽然手中的罗盘疯狂地抖动起来，指针不住地跳动，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

        “来了！！”上官离猛得起身，跟身旁的阴阳师对接道：“快去！”

        几人忙不迭地冲了出去。

        五身鬼复仇后便会道销身陨，如今既然现了身，便说明茹夫人尚且无事。上官离看着在旁边微微怔住的戚行野，气急败坏地狠狠捶了他一记：“结束再找你算账！”

        五身鬼一现身，整个侯府的气温都低了两度，乌云重叠而上，挟着不详的阴风，夏日里倒像入了冬一般。

        在席的人都有所感应地抬首去看，天空一瞬就坠了下来，铅重的黑云翳然，仿佛一场暴风雨即将袭来。纷纷摸着自己的武器，十分戒备。

        谁料五身鬼的目标十分明确，完全无意于正堂神经紧绷的的诸位。在正堂扫了一圈，根本没寻到戚行澈的身影，一阵鹤唳风声，如云如晦，卷着沙砾往后院去了。

        上官离早有预料，起身直接飞奔后院。五身鬼应该是不屑滥杀无辜，她的目的性极强，就是奔着戚行澈来的。否则上次定国侯寿宴的时候根本不可能放过一众在堂权贵，偏偏将侯夫人掳走。

        戚行野看着上官离开了疾跑般飞驰的背影，捏紧了拳头，一声不吭地追了过去。

        后院只有几盏昏灯，出奇地很寂静，只能听见几声窸窣的闷雷沙哑作响。

        几个阴阳师纷纷踩到了自己负责的阵眼上，盛食厉兵，严阵以待。

        上官离单膝跪在在镇前实木长廊的长凳上，一双黑夜中的眼跟装了马达似的，十分警惕，呼吸平缓下来，只待闻风而动。

        戚行野站在院外，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们，猝然猛得抬起头，只见空中一团阴沉沉的煞气席卷而来，众人还反应不及，她便直直冲开后院的扇扇房门，偏执疯癫地四处找寻着什么。

        众阴阳师纷纷拱起身子，拿剑的拿剑，作符的作符，伺机而动。

        上官离眼睛死死盯着五身鬼的行踪，须臾缓缓抬起手。

        骤然一声轰雷乍响，紧随其后地闪电一刹那照亮了整个漆黑一团的夜色。五身鬼找遍整个后院毫无所获，一声怒吼，与骇人的惊雷响作一团，煞气大涨。

        几乎是同时，上官离当空一声叱咤：“动手！”

        五身鬼四下探寻无果，狂怒着飞身出屋，恰好处在阵中，忽然听得一声喝，四处几个阴阳师忽然跳了出来，将她团团围住。

        再回神时，一张贴着镇压符咒的桃木剑径直命中鬼宫，上官离顺道将阴阳符箓打了出去，五身鬼躲闪不及，很是愤怒地扬起了她的一双利爪，青黑着眼扑叫过去。

        旁人只看到一团黑色邪煞，唯有用了阴阳符箓的上官离在一霎那堪破了她的化身法，连忙喝道：“小心左边！”

        那阴阳师听闻勉强躲开，心惊肉跳。

        五身鬼见状连忙调转攻势，上官离身下的木凳突然四崩五裂，一道半人高的木刺长了眼一般，势如破竹，极其生猛地朝她攻来。

        “小心！”

        千钧一发之时，忽然一柄带穗的长剑挑开了那根木刺，上官离被狠狠推开，跌坐在地上。五身鬼再度袭来，戚行野闪身用剑将手心划破，一只鲜血淋漓的手竟直接攥住了那根木刺！

        木刺登时被鲜血浸湿，五身鬼受不得生人阳气，嚎叫着立刻撤身，遁地遇逃，木刺掉在地上，滚到上官离眼前。

        上官离来不及管戚行野的伤势，一道缚咒拍出，大吼道：“镇压！她要逃！”

        阴阳师们立刻归复原处，一道镇压阵勉强牵制住了那团煞气的尾巴。

        五身鬼大惊，被牵制住尾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得，眼见着上官离疾奔而来，干脆忍痛断了尾，急张拘诸地入地逃跑了。

        “上官，她逃了！”

        上官离看见了。

        她银牙一咬，看着溜出不远的五身鬼，道：“她跑不远，循踪，追！”

        循踪阵启，五身鬼负伤遁逃的痕迹立刻无所遁形。肉眼可见的鬼气遍布整个院落，一道隐隐约约的气息直直朝着西边去了。

        上官离脸上一道擦伤，她小心地探了探，回头去看负伤的戚行野，返身问道：“如何？严重吗？”

        戚行野额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汗水，一双好看的眉眼皱在一起，妥妥的战损美男。他摊开血流如注，不堪入目的左手，疼得脸色都苍白了下来。

        “你这要留疤的！”上官离不忍侧目，掏出帕子紧紧捂住了汩汩淌血的伤口道：“按住了！去找府医。我暂时顾不上你。”

        “不必管我，快去……去追！”戚行野冷汗直冒，忍着痛挤出了一句话。

        上官离又看了眼他的手，带着两个阴阳师循着五身鬼逃跑的踪迹追了出去。

        戚行野伏在阶侧，任敢来的随侍帮他处理伤口，一声不吭。他睁开眼，定睛忽然瞧见了落在犄角旮旯里的那只，上官离常常用的罗盘。

        他探出另一只手取过罗盘，指针直直指着东边——他们午后大摇大摆来的方向。

        戚行野咬着牙，站起了身：“带一队府兵，备马，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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