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2015年，京。

        今年的初雪比往年早来了半个月，11月末的天时，细细的雨夹着斑驳的雪，伴随阵阵大风，直冷到人骨子里。

        周六也是申沛凝的工作日，上午九点她踏进电视总台大楼，乱哄哄地忙了一阵。不到十一点，3号大型演播厅那边突然发生事故，她急匆匆走过去看。

        “沛凝姐！刚刚碧好在做模拟实验时摔了一跤，你快看”朵儿慌张地说。

        申沛凝拨开围住碧好的一个工作人员，上前一看，明星女嘉宾碧好坐在一张圆椅上，露在中裙外的两条细腿自然伸直，脚上一对七八公分的银色细跟高跟鞋最为注目。碧好纤纤手指握住一侧小腿肚，让人轻易看见她膝盖上摔破了皮，渗出一块五毛钱硬币大小的血迹。

        “还好吗？”申沛凝轻声问。

        她在节目组来回奔走，身影无处不在，所以碧好也认得她是编导，坚强地冲她摇摇头，表示我没事，真的。

        但碧好确是被很多人围住了，他们个个凝眉关切，把她当成了重中之重的怜惜对象。

        申沛凝冲旁边一个工作人员说：“还不拿消毒水过来？”

        “已经去拿了——”

        “哎那个，我对碘伏过敏，拿酒精来吧。”碧好说。

        等酒精送来，助理为她消毒，又是一大阵仗的关切画面，碧好的那轻轻哼唧声，在众人听来仿佛很疼，很疼。申沛凝默默看她消完毒，又看着人把她扶到休息间换上球鞋，这才走开。

        回到办公位，她把电脑开锁，准备把节目主持人的手卡词修改一下，这时朱迅捷的电话却打来了。

        沛凝耐住性子，好声汇报：“没事。只是擦破点皮得亏她经纪人不理论。”

        饶是这样，朱迅捷的脾气也发得像冲天炮，“操！怎么干活的？要真摔伤了，谁给她赔得起？人呢，不看着的吗？一天天老是麻痹大意，一会儿他们排练完，你跟我趴在地上爬也要把演播厅的安全隐患消灭了！”

        “舞台没问题，只是她穿的高跟鞋，鞋底没撕塑膜——”

        “你别跟我说这些！跟老郭给我把排练盯紧了，我还在路上，大概还有两小时，一会儿说。”

        大惊小怪。沛凝挂电话的时候想。

        这一天天不知道有多少鸡毛蒜皮的小事等她料理。

        中午12点，演播厅的排练暂停，戴黑框眼镜、胖胖的副导演老郭卷着一本资料走出来，表情并不十分好受。一见着沛凝他就要吃的，问饭来了吗？沛凝说今天除了主持人、嘉宾，其他人没有小灶，去食堂吧。

        老郭叹了口气，见四下无人，降低音量说：“我现在终于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不支持请碧好了，她太”

        “太什么？”

        “太聪明了，什么都懂，总爱无形之中出风头，连科学院院士的话她也敢驳，这还是第一次排练呢，要是真正录制，看她闹到哪里去。”

        申沛凝忍不住笑了一下，笑他们不听话，“请都请了，你有什么办法？”

        “唉，下午场你去盯吧？”

        “我只是个编导。”沛凝绕路走开。

        12点半，节目组人员分批去吃午饭，主持人、三位评委嘉宾的餐食也由人员送去对应的化妆间。

        沛凝把昨天得到的一篮子3j车厘子拿出来洗了，用干净的小编织篮分了五份，她自己留一份，主持人、嘉宾各一份，就叫朵儿轮番给他们送了去。

        轮到沛凝吃饭的时候已经一点十几分，她在一楼食堂部打了两份饭，一份自己吃先着，一份是等朱迅捷来吃的。

        吃饭期间，她抽空回微信上的几十条未读。

        后期编辑部某美工说：“已经找到无版权配图，底色弱化了一半，你先照验照验。”

        外宣办某经理说：“商家要改广告二维码和介绍词。改成”

        导演组某小助理说：“沛凝姐，快来演播厅”噢，这已经是过时事件。

        按有用的就回复，没用的搁着之逻辑，沛凝快速看信息，而且是按语音高效率回复法。最后，她才点开自家老妈“华丽转身”的聊天框。

        “华丽转身”一共发了十来条短句，还有一个陌生男人的照片。她的大致意思是：人家同意这门相亲啦！你今天就跟他见面，我已经帮你答应时间了，在今晚七点！

        沛凝打字回复：【今天新节目排练，第一次排，跟得紧，肯定没有时间。】

        那边很快回复：【不可能，七点了你还不下班吗？你必须去，一会儿他那边就发地点过来了。】

        沛凝：【真去不了。】

        华丽转身：【那我想想办法让他晚上来我们家里坐坐，你总不能一夜不回家。】

        沛凝放下筷子，正想着说点什么严重的事情，这时，眼前椅子腾地坐下一个人。

        “这鬼天气，又下雪又下雨，差点没把我冷死！”朱迅捷掂了掂自己面前那份银色餐盘，“冷了吧？我去热热。”

        他起身，走向微波炉位置。沛凝快速打字回复老妈：【导演不放人，刚还给他骂了一顿。】

        朱迅捷站在微波炉前，一身黑色皮衣、黑裤黑皮靴，里头白色高领毛衣挡住了脖子。本来那是一件斯斯文文的毛衣，却在他下巴的短粗胡子和粗犷的眉眼映衬下，变得不再值钱。

        沛凝此刻也特别替自己感到不值——就他，一个不修边幅、放荡不羁，还老骂人的东北夯货，也值得她卖命多年？

        如果非得给她贴上大龄剩女的标签，那么朱迅捷有一半责任。

        朱迅捷把热好的饭菜端回来，顺便瞄到沛凝吃过的餐盘，“你就吃这么点就不吃了，啊？”

        沛凝把手机放入大衣口袋，双手也插进去，坐直了身板，一本正经地说：“我妈给我介绍了相亲对象，叫我今晚去看。”

        “那是好事啊，几时去？”

        “我能去得了么？”

        “那你，”朱迅捷咀嚼的声音遮掩了他语气中的不自信，“晚点去，晚点去，现在大都市，哪个不是十二点才睡觉的？十点以前都不叫私人时间。”

        “十二点？”沛凝摇头，没好气，“我直接上他家跟他过夜得了。”

        朱迅捷一拍桌子，“哎，你说这个还真可以，那什么，火速进展，也好过见面喝咖啡几十回的强。”

        沛凝索性问：“到底几时才让我休长假？”

        从大学毕业到现在，沛凝跟着朱迅捷做他左右手已经六年。也不知道是她工作能力确实超强，至今台里还没有人能接代她在朱迅捷心中的信任，还是，朱迅捷他存心的。

        他存心不想放她走，就连几天假期都不放。她心情低落时用辞职相逼，他倒好，抓耳挠腮，摆出一副比她更难受的架势，还信誓旦旦说：我没你浑身不行，你就是我的第二生命。

        搞得全世界都以为他俩有一腿。

        “别急啊！录完这一季，也就两个月的事！到时候你再”朱迅捷这次也糊弄着。

        “到时候我已经错过了无数个我妈口中的优质男，我妈会把我吊起来打。她向来很严，不开玩笑。”

        “那我改天跟你上门去见见阿姨吧。”

        “你见她干嘛？”

        朱迅捷的眼睛瞪得贼溜圆，“咱俩一起过呀！”

        “噗——”沛凝喷他空气，马上端着餐盘离开，“你还是自己过吧，我上去了。”

        十分钟后，朱迅捷跟上，他先去见过三位嘉宾，接着进了主持人化妆间聊天。

        主持人何记是电视总台的老面孔，为人最是正经严谨。他和朱迅捷认识了很久，熟络，这会子也不知道他们就什么展开了愉快的讨论，沛凝从门外路过都能听见里头的笑声。

        下午五点四十分，首期排练结束。六点钟主持人、嘉宾们离场，沛凝等人进演播厅收拾道具。

        朱迅捷靠过来，顺手把一叠资料夹在腋下，试探地轻声叫：“沛凝？哎哎？”

        沛凝一听这种语气就知道没好事，弯腰捡着泡沫壳，头也不回地说：“还不放人啊，我今晚相亲都相不成了。”

        “哎，不是，”朱迅捷清清嗓子，“你不是想出去几天，我想好放你假了。”

        “真的假的。”

        “真，我还帮你定好了地点，杭州。”

        这是哪门子放假，分明是去外地出差。

        沛凝站起身，给朱迅捷一个茫然的眼神，“我只想瘫在家里。”

        “你该多出去走走，别老窝在北京。——呐，我决定派你去杭州那个ai公司考察，选几个像样的ai技术回来。这里有他们公司的产品资料。”

        “好事你从来不找我，”沛凝伸手接过资料，“去几天？”

        “两天吧，应该不难，了解一下机器性能，录制的事等你回来再做方案。”

        沛凝只提一个要求：“我明天晚上去，下午我就不来了。”

        “下午你上哪儿去？”

        “相亲。”

        “”

        是真相亲。

        再不答应见面的话，那位“华丽转身”就要以死相逼了。

        次日中午一点，沛凝离开总台，回家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推着一个20寸拉杆箱出门打车。

        老妈帮她约了相亲男，在机场附近见面。

        说来也是搞笑，老妈就这次匆忙的见面跟那边解释了n遍，说实在不好意思我女儿真的很忙啦，这次就先在机场见吧，她晚上就要飞去杭州了，我也不想她那么忙吧，但她工作就是这样吧啦吧啦。

        拼命炫耀沛凝是个女强人，工作辉煌，高收入，常年忙到脚不跟地。

        直把中间人唬得只能“嗯”“嗯”“哦”，匆忙挂电话，落荒而逃。

        沛凝那时就在旁边听着听着，逐渐没了表情。

        这难道不是大忌吗？

        真正想结婚的男人哪会找一个不着家的女人。

        带着疑问，沛凝在机场附近一公里的商场西餐厅见到了相亲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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