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现场恢复录制时，工作人员把小语的站位挪了挪。小语的底部本身设有滑轮，但现在加了垫高的台子，没法推，工作人员只好一起抬。

        丁博易见状，走上前说：“它还可以升高的，不用加垫都行。”

        他让工作人员把小语放到平地，然后边演示边说：“是内置开关，必须指纹解锁后才能在屏幕操作。滑轮也可以设置锁定，锁定就推不动了，类似童锁一样的。好，我现在给它调高了十五厘米。”

        众人看见小语就像拔萝卜一样，自底部缓缓平滑上升，然后停下，用稚嫩的少女声说：“我已长高十五厘米，现在身高一米六五哦。”

        副导演老郭两眼放光，一脸惊艳的“我就知道”的神情。可一想到某人说不行不行的，老郭低下头，有些咬牙切齿地骂了个口头禅，“淦，申沛凝——”

        丁博易被这个名字吸引，迅速回头看了看老郭。不过老郭上完道具就下场了，丁博易转回来，看向评委席一个个笑着的面孔。

        周院士说：“你这个结合身高的想法很人性化。”

        丁博易答道：“是，它最高可以一米八，跟我身高齐平。”

        宁北川边笑边擦擦眼角的湿润，“你给它做成这样，它还要自报身高，就像‘妈妈，我又长高了’，‘孩子，你怎么又长高了？你都快长成两米了’，逗死小孩儿。”

        碧好则是连称“好可爱好可爱”，笑完之后，她好奇问道：“我看到它的升高其实就是一个类似于嵌套、套管之间的伸缩，那经常动的话，容易坏吗？”

        “坏了我亲自修。”丁博易笃定地说。

        宁北川问：“你除了做技术，还要负责外壳啊？”

        碧好一心捧哏，赞许道：“他很厉害，真的很厉害。”

        丁博易谦和地点点头。

        小语和文倩的第二轮pk开始了，他们需要识别丘老师口中的五位数字。小语识别完毕后，丁博易把数字写在卡条上，交给礼仪小姐。

        而那边的文倩看了两遍还没看懂，她请求丘老师说第三遍，接着她才犹豫地写下答案。

        这时周院士说：“数字在唇语中是最难的，一、四、七、十，根本分不清楚。我认为两个人都不一定会全对。”

        稍后公布结果：小语识别的五位数全对；文倩错了最后一位，将“七”识别成“四”。

        周院士惨遭第一波打脸。

        紧接着，现场准备了一个真实的手机号作为考题，手机就放在周院士桌面，两者识别出来的十一位数若能打通这个电话则为获胜。

        丘老师开始在讲台做缓慢且夸张的嘴型，小语的识别依然领先，丁博易动笔写下答案。等文倩那边也完成了，两位礼仪小姐来到舞台中央，将两份数字卡条挨个数揭开。

        前面四位数，两者是一致的，但是从第五位起到最后，两者共出现了三位不同的数字。主持人先用文倩识别的号码拨打电话，结果显示是，空号。

        一番悬念后，主持人开始拨打小语识别的号码——两秒，周院士桌上的手机响铃。

        现场一片哗然，观众纷纷鼓起了掌声。

        碧好一边鼓掌，一边无限重复那句话：“好厉害，真的好厉害。”

        周院士和宁北川对慧眼小语的态度有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都说很强、能真正帮助人类。丘老师从讲台下来，倒还有一点不服气，当然了，这是台本安排。丘老师说他要亲自挑战慧眼小语。

        主持人说那我们就加试一轮检验。话落，总导演朱迅捷用指挥麦喊录制暂停，中场休息四十分钟。

        嘉宾们下场，回了各自的化妆间，观众们也陆续走出演播厅，出去透透气，或者上洗手间。

        钟政和公司的俩同事正在化妆间聊天，丁博易一进去，他们先问情况怎样？丁说还行，一轮打平，一轮赢了，还有第三轮。他们见他状态不错，没啥不放心的，便聊起了下一期围棋机器人的节目内容。

        丁博易放眼寻找自己刚才喝过的那瓶水，可半天没找着，只好重新拿一瓶，喝过之后一样在瓶子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节目第三轮检验开始了，这也是废纸巾环节。小语和丘老师需要共同看一段消音的真人vcr，然后进行唇语识别。

        只见舞台大屏出现两个穿校服的小女孩，丘老师感到惊喜，同时脸上浮现出恻隐。丘老师介绍道：“她们是我的一对双胞胎学生，也是从小失聪，跟我学说话有两年时间了。”

        主持人说：“是的，这个短片是在您来了之后，我们联系副校长拍的，想听听您的学生对您说了什么吗？我们开始播放短片。”

        短片中两个小女孩面带微笑，两人眼神中都流露着纯真，轮流地一人说一句，但人们听不到她们的声音，各人心中悲悯感油然而生。

        周院士双手交叠竖在耳侧，神色凝重，“我一句也看不懂，她们是小孩，唇形很小。”

        碧好眯着眼睛认真看，“好像说了谢谢什么，还谢谢什么。”

        宁北川紧抿双唇，表情坚忍。

        短片结束，丘老师有些哽咽，“我以为节目组会找一些电视原声来让我们识别，没想到会是她们。平时，我看见她们都是有声的，这是我第一次站在她们的角度，体会她们的无声世界。”

        现场开始播放催泪轻音乐，主持人说：“我猜丘老师不是用眼睛去看，而是用心去感受她们说了什么。”

        丘老师点点头，眼里已有闪亮泪花，“她们表达的应该是：老师，谢谢你。是你教会了我说话，是你教会了我跳舞，我的舞蹈跳得很棒，你是我的好老师。”

        主持人看向丁博易：“那小语这边识别的呢？”

        丁博易说：“这边给出的不是完整的句子，一共识别出了二十三个字。”

        小语屏幕上显示：【老师谢谢你，让我说话，第一支舞，找到朋友，我们永远都爱你。】

        主持人：“好，我们来听一下原片的声音。”

        催泪音乐继续，短片中两个女孩的声音传出，她们的发音并不标准，说“谢谢你”在人们听来是“加加腻”。即使放了原声，人们也不一定能第一时间反应她们说的什么。

        经对比后，小语识别的准确度为80，超过丘老师，因此获胜。

        舞台大屏紧接着又播放一条丘老师在教学时的视频：听障孩子听不见声音，他们学说话通常要用手摸着自己的声带，感受声音的存在，再用一张纸放在嘴巴面前，学老师的嘴型，用发声的气流把那张纸吹起来。

        视频中丘老师非常有耐心，教一个小男孩说“爸爸”，教了十几遍，让人们看得眼睛发酸，红了眼眶，观众席有的女孩当即抹起了眼泪。

        主持人问丘老师：“您觉得慧眼小语是否有资格入选智能先锋？”

        丘老师擦擦湿润的眼角，把眼镜戴上，笑着说：“对于很多人来讲，识别唇语真的很难很难，连我识别我的学生也只能大概靠猜的。在今天，我见识了慧眼小语的实力，我希望它能在今后表现得更好，能帮助更多的听障人群，所以我认为，它有资格入选。”

        主持人：“那三位嘉宾？是否支持慧眼小语入选智能先锋？”

        宁北川率先按下“支持键”，“一项很伟大的发明，我支持！”

        周院士直接按键，“支持！”

        碧好红着眼睛，带着点哭腔说：“特别希望看到以后技术更成熟，更稳定的小语，我选择支持！”

        一锤定音，主持人宣布结果。

        丁博易欠了欠身子，面向观众缓缓说：“小语今年四岁，它还会有八岁、十二岁，直至永久。我的计划是在它八岁之前，让它实现3d人脸建模面对面互动，帮助听障人士学习唇语和纠正发音，到时它就不仅仅是一台识别唇语的技术了，还可以是一个家教唇语老师。”

        他发言完毕，录制也到达了尾声，观众席起立，给予哗啦啦的掌声。

        今天的录制宣布告捷。

        观众陆续离开演播厅，沛凝等人留下来预备清场时，她接到陈嘉乐打来的电话。

        陈嘉乐问她能下班了吗？沛凝说怎么可能，你们倒是可以走了，我还得留下来。

        陈嘉乐又问那你大概到几点啊？沛凝说差不多晚上十点吧。陈嘉乐便说那好吧，我先回去了，微信跟你聊。

        今天是周六，陈嘉乐休息，看来真的很闲。半小时后，沛凝看见他发来了好些对于节目看点的想法。

        人活着活着，有时候会碰到一些人，他们好像对什么事物都很了解，对什么都能发表出一套自以为很聪明的看法，以此彰显自己的优越感，想象别人都称赞自己：嗯，这个人很有文化，很懂。

        而陈嘉乐就是这种人。

        他对沛凝说，比赛环节太简单了，如果没有最后的催泪环节，机器人就像来骗投资来的。而且节目本身就没什么看头，既不热血，也不有趣，很勉强、很干。

        沛凝心中窝着团火，想问他：你知道本期节目由谁设计的吗？是我！

        但两秒后又觉得，即使这样说了怕也得不到什么正义的结果。陈嘉乐顶多就说：喔，原来是你设计的，刚才的话当我没说。

        ——比鸡肋还无味。

        她反过来想，是她多给他时间了，以往的相亲对象跟她撑不到三天就不疾而终，她这次倒大度，竟还搭理他。

        沛凝立刻翻身，以一种“垃圾人也配评价”的口吻回复微信：【因为这是科教节目，不是嘻嘻哈哈的综艺，国家现在太紧缺做科技的人了，普通人做不来，看了也不懂。】

        陈嘉乐回：【大学的时候舍友想发明一个魔方机器人的，还想拉我一起研究，但一想，做这个多没钱途，基本上前期都是关在小黑屋里倒腾，又没有收入，日子清苦得像什么样，后几年背着机器到处找宣传，到头来还是一分钱没有。】

        沛凝：【做没用的东西当然没钱。】

        陈嘉乐发来两个哭笑的小表情，【那你说我现在这个年龄还能不能捡起来些科技智慧？再去研发个东西？】

        沛凝：【不能了，你本来就不是这块料。】

        陈嘉乐回复两个抠鼻小表情。

        沛凝跟他说最后一句：【那你捡去吧，我还要工作，没空。】

        说完，将他删除。

        放下手机，沛凝仍有些气不过，火速又给老妈发了条微信：【陈嘉乐这人太不好说话了，他批评我，贬低我，我已经不想跟他认识了，你以后别再问。】

        老一辈的人喜欢用“好说话”、“不好说话”来形容一个人，沛凝刻薄地觉得自己不算恶意编排。

        总之告吹了，这个理由王女士也绝对相信，王女士也最讨厌刚认识就指责批评。

        沛凝甚至想到了王女士可能会说的台词：“哇！什么人啊？我养了你二十几年都没怎么批评过你，他凭什么？才几天！”

        对，他凭什么？不过是个烂吃吃的人。

        给老妈发完微信，沛凝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觉得心情舒坦些。她把手机放进抽屉，转身去演播厅后台。

        晚上七点时，天已全黑，空气中飘着一股冷冰冰的气息，越发冷，夜空乌漆墨黑地映着万家灯火，世界好像有点安静。

        丘老师和文倩准备离开电视台了，他们在走廊见到沛凝。文倩冲她摆摆手，微笑说：“沛凝姐姐，再见。”

        沛凝会心一笑，“好啊，祝你们一路顺风。一会儿让丘老师给你买很多好吃的。”

        丘老师也憨憨地笑了，说一定一定，我们先尝尝北京菜再回河南。

        沛凝挥手跟他们道别，她从走廊走过去，经过丁博易化妆间，特意放慢了脚步。

        钟政他们走了没走？

        她在门口听了听，里面并没动静，再一看，门是虚掩的，人应该走了。

        她推门进去，可刹那间，沙发前霍地变出一个人影。

        是马上站起来的丁博易。

        他和机器人小语站在一起，一高一矮，一灰一白。小语瓷白光滑的机身在强光下反射出几缕彩光，一不小心刺中沛凝的眼。沛凝忍不住眨了眨眼，半晌，她听见自己轻声说：

        “好久不见。”

        丁博易无所适从，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又蜷，眼神是，逃避、胆怯、跃跃欲试。

        又来了。

        他一脸的不坚定，直视着她。

        沛凝又说一句：“讲话啊。”

        这回她的声音很轻，轻到自己都不相信。

        丁博易的嘴皮子掀了掀，又合起来。

        沛凝不禁皱眉，疑惑地看着他，他却背过了身，面向着自己的机器人。

        紧跟着，沛凝听见小语说：“我已识别完毕。”

        她向前看，他刚好背对着向右挪一步。就在这一刻，她看见屏幕上显示的文字：

        【嫁给我。】

        夜里仿佛轰轰地劈了道响雷，把沛凝的心脏颤得快要跌落。

        ——他在说什么？

        她震惊着，牢牢盯住他的背影，七情六欲“哗”的好像冲破闸门似纷杳而来。忽然间就想起了他假装陌生人，不接她工作电话的事；还有他在舞台上洋洋洒洒，私下却连一个字也不稀罕给她；还想起从前，她在宿舍楼下，对他的大声斥责

        不可置信，她扭头就走。

        “我开玩笑的！”

        摔门的“砰”一声后，沛凝终于听见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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