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雨过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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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二说到这，泪水忽然止不住地涌出眼眶，双手一用力将草茎扯断，表情也变得狰狞，“陈大就是个王八蛋！”

        然后把脸埋在手掌中，声音又低了下去：“可当时的我也是个王八蛋……

        那天我从外面赶回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路走过来也没见着什么人。

        刚拿了工钱，我心里高兴，特意在镇上买了一袋小树最喜欢吃的糖瓜，还给孩子他妈买了一条大红的围巾，我觉着她戴一定很好看。

        可当我看见陈大提着裤子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脑子里就轰的一声炸开，刚才的高兴全都没了，就直愣愣地杵在那，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该做什么，最后眼睁睁看着陈大哼着小曲离开。

        等回过神来，我已经冲进屋子里了。

        兰香正坐在炕上抹眼泪，衣服还没穿好，看到我进来，瞪大了眼睛，看起来很惊恐。

        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回事，她明明那么绝望难过，我应该抱着她安慰她的，她自己一个人已经不知道捱了多久了，正是需要我的时候。

        可我没有。

        我就像个王八蛋一样，揪着她的领子，把她从炕上往下拖，嘴里还不停地骂她……

        她也不知道反抗，只是呜呜地哭，哭得我心里更窝火。

        之后我们动静闹得太大，把睡在炕尾的小树吵醒了。

        他一醒，也跟着哭。我当时正在气头上，看到小树的脸，鬼使神差地，怎么看怎么觉得他长得更像陈大，而不是像我。

        我本来就憋了一口气，这个念头一出现，立马疯狂地了攻占了我的理智，让我觉得很是屈辱，转头举起小树像丢脏东西一样，把他往地上丢。

        兰香在一旁看见我竟然对孩子动手，突然爆发了，不住地推搡我，还朝我的左腿踢。然后趁我站不稳，把小树抢了过去。

        她平时总是温温柔柔的，从没有驳过我的面子，别说动手了，我们两个甚至从没吵红过脸。

        这么一闹，我脑子里最后一根弦也断了。

        我看她抱着儿子往外屋跑，顾不上腿上钻心的疼，就随手抄起了立在门后的锄头，追上去，疯了似地往她身上抡。

        我不记得过了多久，等我终于回过神来，喘口气的空档，才发现她们娘俩个倒在地上，已经没气儿了。

        兰香的脑袋上被我砸得破了个洞，流了一滩血。屋里光线很暗，那滩血在我眼里就变成了黑乎乎的颜色，让我忍不住想干呕。

        呕了几下，我忽然就冷静了下来，冷静到不像我自己，反倒像变了一个人。

        我就像灵魂出窍了一样，冷眼旁观，看着那个明明是我，却又不像我的人，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思考着怎么脱罪。

        我回来的事没有人知道，所以就算被人发现报了案，杀人的事也不一定会怀疑到我头上。

        以防万一，我翻箱倒柜找出几件破衣服，剪烂之后泡进一罐猪油里，把碎布在屋里扔得到处都是，然后点了一把火，准备毁尸灭迹。

        火势起来之后，烘得我浑身发烫。我逃到外面，亲眼看着曾经的家被大火吞噬。

        我在旁边那片白杨林里躲了很久，远远看着火越来越大，惊动了周围的邻居，看着他们跑前跑后地找水救火，一直忙到深夜才把火扑灭了。最后趁着夜晚逃回了镇上。”

        陈二不紧不慢地把当年的事都说出来后，抹了把眼泪，眉间的郁色显得缓和了许多。

        可听完他的叙述，我的感觉……怎么形容呢？像吃了苍蝇一样被恶心到了，又觉得莫名其妙被吃掉的苍蝇有点可怜。

        当然，还是恶心更多一点。

        楚子麒却是更简单粗暴，表现出了不加掩饰的厌恶：“不管你把自己说得有多可怜多不得已，本质来讲，还不是你自作自受。”

        “是啊。”陈二长长叹了口气，说了这么久，声音也有点哑了，“早些年我还一直自欺欺人，等想通了之后，只觉得对不起她们娘俩。”

        “既然知道自己错了，那不是更应该去自首，为自己的错误承担后果吗？只是来上坟烧纸有什么用。”我不解。

        陈二僵了一下，苦笑着说：“其实我想了很久，已经准备去自首了，今天和你们说了这么多，只是因为这件事一直压在心里，压得我喘不过气，才想找个人说说话的。”

        我看见许兰香听到陈二说要去自首的话后动了动身子，有点无措，仿佛沉寂了许多年的怨恨忽然无处安放。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陈二抬头朝我们看过来，如释重负般笑了笑，“你们怎么这么肯定，我就是杀人凶手？”

        “我们刚才确实没有开玩笑。”我正犹豫怎么扯开话题，楚子麒忽然上前一步站在我身前，代替我回答说：“我们能看见你的老婆孩子，她们一直在你身后。”

        陈二浑身一震，猛地转头去看身后，眼泪又流了出来，颤巍巍地说：“这么多年了，你们娘俩还没走吗？”

        他激动得浑身发抖，要不是看他坐在田埂上，我都怕他直接晕倒了。

        “凶手还没伏法，走也走得不安心吧。”楚子麒冷声道。

        陈二没再理我们，对着空气絮絮叨叨起来，说他知道错了，也早就后悔了，明天就去找村支书坦白，让村支书陪他去自首。还说让她们娘俩个安心走，早早去投胎，下辈子要好好的。

        看他的样子，大概还是真心悔过了吧。许兰香就在陈二的哽咽声中，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抱着孩子，像是一副松散的沙子作的画，慢慢消散在了风中。

        我看到，她还对我感激地笑了笑。

        有凉凉的东西滴到了我的脸上。

        我抬头去看，原来是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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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楚子麒赶在雨下大之前跑回了家。

        临近中午，大家都围在桌子边忙着包饺子。我拉着楚子麒，把他一一介绍给爷爷奶奶他们。

        因为他过于耀眼的成绩，爷爷奶奶他们其实早就听说过楚子麒的大名，笑呵呵地表示欢迎。

        被一大家子人围在中间，我竟也难得看见楚子麒两只耳朵红彤彤的，露出了害羞窘迫的表情。

        “呦呦呦！害羞啦？你耳朵好红啊！”我逮住机会，贴过去揪着楚子麒的耳朵哈哈大笑。

        “别闹。”楚子麒拍掉我作乱的手，瓮声瓮气地说。

        大人们各有分工，有条不紊地包着饺子，我们几个小辈笨手笨脚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一直被嫌弃，老妈索性把我们全都赶到屋里：“好啦好啦！你们几个都进去。”老妈笑着吩咐，“焱焱你带着麒麒去里面坐，待会咱们吃饺子！”

        “噗——”方雨良听到老妈对我们的称呼，非常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

        我一个眼刀飞过去，虽然貌似没什么用，但还是要在楚子麒面前保住我作为大哥的威严。

        进了屋，恰巧外面雨势变大，屋檐下的雨滴连成一串，透过窗去看，像是挂了一面晶莹剔透的珠帘。

        我们也没什么事做，四个人像幼儿园排排坐分果果的小朋友，在窗户前挨着趴了一排——看雨。

        昨天听到我揭方雨良的黑历史，婷婷马上学以致用，隔着雨幕指给楚子麒看，“子麒哥哥你看见那个水龙头没？那个水龙头旁边有个小铁盒，里面装的都是我哥换下来的牙。”

        她水灵灵的眼睛眯成了两弯月牙，像只奸计得逞的小狐狸：“我告诉你个小秘密哦！我哥当年啃苹果把牙硌掉了，他都被吓哭了。”

        早料到此的方雨良在一旁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

        “是吗？”

        楚子麒忽然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微微笑了一下。

        他笑得过于好看，以至于我右眼皮一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楚子麒的嘴快过我扑过去的动作，表情欠欠地对婷婷说：“其实你左焱表哥掉第一颗牙的时候也吓哭了。”

        我：“……”

        我就知道他不会说什么好话！

        方雨良挑了挑眉，眼含戏谑地瞥了我一眼：“哦豁。”

        婷婷也是立马来了兴趣，摇晃着楚子麒的手撒娇，就差搬个小板凳来吃瓜了：“是嘛是嘛！子麒哥哥你快说说看！”

        别以为你掩着嘴我就不知道你在偷笑！

        说的就是你！姓楚的那个！

        但我的眼刀向来没有什么威慑力，楚子麒回忆着道：“左焱当时是下面的门牙先松动了，每天都要摸好几遍他的牙，然后紧张兮兮地和我说他的牙比昨天又松了一点。”

        “有一天他又张着嘴让我看他的牙时，我发现那颗牙已经可以180度旋转，就剩下一丝丝和牙龈连着了，所以作势要把他的牙揪掉。”

        “本来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他的，但下手没注意轻重，一不小心就把他那颗宝贝的牙直接掰掉了。”

        楚子麒说着，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笑得愈发嚣张：“然后你哥就举着他的牙，边哭边追着我打，要我对他负责。”

        楚子麒说完，我看见婷婷的嘴巴张成了一个圆圆的“o”。

        “你直接承认是你手欠就好了！”我被方雨良别有意味的笑，笑得很不好意思，气不过，转头锤了楚子麒一拳。

        “那子麒哥哥你准备怎么负责？以身相许吗？”婷婷捂着嘴偷笑。

        “婷婷你小小年纪怎么懂得这么多！”我被她气了个仰倒。

        “看你们两个的样子，以身相娶还差不多。”方雨良在一旁补刀。

        “你也少说两句！”我左支右绌。

        “看他。”楚子麒还在旁边一本正经道，“我都行。”

        我：“……”

        行吧，说不过你们。

        好气哦。

        “快来吃饺子喽！”姑姑的声音在外面适时响起。

        “吃饭了吃饭了，都出去吃饭！”我立马跳起来就往外跑，把他们仨丢在身后，“干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出门前，我隐约听到楚子麒沉沉的低笑声。

        有什么好笑的！

        虽然我心里这么吐槽着，但嘴角也在我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忍不住开始往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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