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63.山桃如雪(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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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饭后,秋玉彦便告辞了,池鸢在婢女的伺候下沐浴更衣后准备就寝,她本是修行者,常人睡上一夜才得精神,她偶尔卧榻一两个时辰就足以,更何况前几日,她睡了七天也足够了。等婢女熄了灯退出去之后,池鸢便从床上翻身坐起,随便披上一件衣服,悄无声息的从侧窗出去了。
池鸢躺在竹屋上,正对着夜空,望着那轮高悬的明月,满月的辉光清冷如水,温柔的照拂着大地。池鸢轻叹一声,算算日子,只需两月,灵兮剑便可出鞘,如今内伤痊愈,荒废了好些时日的修行因此耽搁,若不再努力一把,岂不被这些小人欺负了去,哼,这笔账他们也该还了。
这夜,池鸢练了一宿的溯月功,临到破晓之时,才回屋内假寐。天刚微亮,婢女就准备好了早饭,池鸢假装刚睡醒,弄出了动静,才引得婢女叩门进来伺候,池鸢静静坐在妆奁前,透过铜镜看着身后两人给她编发梳头,这有人伺候的日子固然舒服,但她为什么觉得有那么一丝丝不对劲,甚至觉得不如一个人住着随意自由,虽说这些都是秋氏的家仆,再是忠心不过了,但也不是对她忠心啊。
好在这些婢女也守规矩的很,对她所有的事情不过问也不过多干涉,便是见她准备出门,除了递上一件披风,除了日常问候见礼的话,其余的一句也不会多说。
池鸢走到隔壁竹苑瞧了一眼,沈黎他们正在院中用着早饭,池鸢站在院外看了一会,并未惊动他们。折道往林子深处探探。
圣医谷除了桃林,倒也许多可散步的地方,山涧依硗瘠,竹树荫清源,越往谷中深处走,越是清幽僻静,池鸢兴致一起,轻身跃与花树间,足尖点在枝丫上,寻了方向,往前探去。
暖风徐徐,携着雪白的花瓣吹得人有些发醉,池鸢远远看见了树影间的檐尖,便直直飞去。
临到时,才发现亭中已经坐了两人,亭外不远处守着几个仆从婢女,池鸢本欲转身再寻个去处,耳边却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定睛一瞧,亭中坐的竟是谢离和王知希。
池鸢悄然落于亭檐上,静静聆听下边人的对话。
“谢七哥哥,听说你为了一个女子把祖母气病了?”王知希垂首喝茶,眸光却偷偷瞟向谢离,小心试探的问道。
谢离脸色有些沉郁,他侧对着王知希坐着,语气有些不好。“你从何处打听来这些小道消息,我祖母好得很,倒是你,这些闲言碎语的话也信?”
王知希眉眼低垂抬袖掩面,轻声道:“谢七哥哥莫要生气,这些话我自然是不信的,我只是担心祖母的身子。”谢离转头瞧了她一眼,沉声道:“王姑娘,今日让你兄长将我约来,便是说这些的?”
王知希神色一怔,抬眼瞧着谢离冷淡的眼色,心中顿时失落万分,转念一想,又说了句,但话锋急转:“谢七哥哥,我……我昨日见着那位池鸢姑娘了,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何会对她动心。她长得那样美,气质卓绝出尘脱俗,可不比一般的美人,便是旁人瞧见了也不免会心生欢喜。”
谢离神色一变,但他掩藏的很好,因是侧着身对着,王知希虽想瞧他反应,但也看不出什么来。“王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谢七哥哥当真喜欢,待我们大婚之后,再迎她进门,可好?”
谢离脸色一沉,转身正对着王知希,声音疏离又冷淡:“王姑娘说笑了,我把池鸢姑娘一直当作知己好友对待,你一个闺阁女子怎能说出这种话来,平白污了她的声名,这些话以后休要再提,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王知希愣愣看着谢离,他们从小就认识,一起长大,他何时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如今,为了一个认识才数月的女子,就百般袒护,还敢出言威胁她。
王知希将袖中的帕子攥得死紧,不住的眨眼,逼回眸中晕出的泪意,轻轻吸了吸鼻子,勉强笑了笑:“是,知希知道错了……谢七哥哥。”
谢离见她俯首认错态度诚恳,心中有些不忍,开始反思自己这话是不是说得有些言重了。“刚才都是气话,王姑娘别放在心上,我只是不容别人对她这般说三道四。”
王知希轻轻颔首,抿唇微笑道:“嗯,我就知道谢七哥哥不会真生知希的气,说来也巧,昨日我遇上池鸢姑娘正好要去和光阁,我便与她一道去了,竟没想到她还认识容彦两位公子,就连秋家公子对她都百般客气,我真是对这位姑娘好生佩服呢。”
谢离闻言看向王知希,她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你平白无故跟着池鸢就是听些闲话,看些热闹的?”
王知希心中一惊,抬头望向谢离渐渐冷漠的眼色,垂首低声道:“谢七哥哥误会了,我……就是想找池鸢姑娘说说话,没别的意思。”王知希说完,起身走向谢离,伸手牵起他的衣角,楚楚可怜道:“谢七哥哥,你别生气,今日这些话可别放在心上,我瞧池鸢姑娘也是个极好的人,我只是想多多了解她,省得被一些流言蜚语给蒙蔽了去。”
谢离狐疑的瞧着王知希:“你当真这么想?”“是呀,谢七哥哥,你把知希想成什么人了!”
“小姐!夫人在唤人寻你呢。”王知希的贴身丫鬟突然急匆匆的跑来,走进亭子,屈身行礼:“见过谢公子。”
王知希松开谢离的衣袖,退后几步,微微俯身:“谢七哥哥,家母传唤,知希就先去了。”
谢离侧对着她:“去吧。”王知希抬起头,谢离却看都不看她一眼,不由得心生委屈,走几步回头一下,很是依依不舍的半天磨蹭了会才离开。
等王家人都走了,池鸢这才翻身下了亭檐,无声无息的落座到谢离的对面,看着他垂首静默的神色,出口说道:“修远何必为我与她置气,你也知道,我向来是不在乎旁人说的流言蜚语。”
谢离猛地站起身,惊愕的看着面前端坐的池鸢,她……她是什么时候来的。谢离细细端详着池鸢好一阵,惊喜道:“罄月旧伤已愈?”池鸢抿唇一笑:“嗯。累你记挂了。”谢离走近了一步,望着池鸢的气色明显好转,心宽了些,又道:“你出城后,一切还顺利吗?”“若不顺利,你又岂会在这见着我。”
谢离展颜一笑,方才积下的郁怒瞬间烟消云散了。“那就好……方才我和王姑娘的话你都听见了?”“嗯,原来和你议亲的人便是她呀。”“没有,这都是族里定下的婚事,我,我……我并不想与她……这不是我的意思,罄月,我不喜欢她,但我不能忤逆祖母,忤逆族中长辈,我这是身不由己。”谢离说得急了,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急于澄清什么,却澄清不了任何事情。
池鸢莫名看着谢离,想也不想直道:“我瞧她挺好的,你俩也挺般配。”
谢离心中一痛,看着池鸢,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清:“在我心里你才是最好的,可我只能把你当作朋友,我知你心里没我,但这样直白的话说出来,我……我还是难以接受。”
池鸢自然是将他这些模糊不清的话听的清楚,但听不明白,她歪头看着谢离愁绪满面的神色,笑着说:“不说这些了,如今我恢复了功力,可算不用四处奔波躲藏了,哼!出了谷同我瞧热闹去!”
望着池鸢神采奕奕的神情,谢离有些发愣,他从未见过池鸢这般意气风发的样子。他似乎被她的情绪带动了,心绪缓了缓,回道:“好,修远也想领教一下罄月的剑法!”
此后,两人在亭中叙话,谢离听着池鸢诉说与幽山六鬼打斗的各种事,不由得心生向往,想起同流光君游学一年是如何快意潇洒纵情山水,回到了族内,被各种琐事缠身,身不由己,这才不过数月,恍如隔世。
辞别谢离之时,已近黄昏,池鸢进了院子,便有婢女给她递了个帖子,是秋玉彦送来的,请她去赴晚宴,池鸢索性左右无事,便跟着去了。
婢女一路引着池鸢到了和光阁大殿前,远远的便听到悠然的丝竹声,门廊下一队队婢女端着食盒鱼贯而入,显然宴会已经开始了。
池鸢抬步跨过门槛入了大殿,灯火通明间,舞女笙歌曼舞,各种乐器和曲奏鸣。抬眼瞧去,正前方上首有两排席位,一边坐着云安衾,一边便是秋玉彦和秋染容,其下第一排右边是秋家、王家、谢家的耆老和族亲,左边隔着一道屏风,席位上坐着的都是三家的女眷姑娘。
婢女引着池鸢从正堂前往里走,那些舞女纷纷垂首让路,全席位的人不由好奇的看向池鸢,这姑娘是何等身份,居然引着她去了上座的席。
“公子,池姑娘来了。”婢女将池鸢引到秋玉彦的席位前,垂首行礼,缓缓退去。
秋玉彦瞧着池鸢这身着装打扮,颇为满意的点点头,伸手请她入座到自己身侧的席位。“池鸢,来,这边坐。”
秋染容朝池鸢微微颔首见礼,池鸢以笑回之。
池鸢刚往秋玉彦那边走,便听见云安衾叫住了她。“池鸢,你可是云家的贵客,理当坐在我这席位上。”池鸢步伐一顿,抬头瞧了一眼秋玉彦,觉得云安衾说的有道理,转身去了她那边的席位。云安衾含笑扶着池鸢入席,对着秋玉彦他们说道:“彦公子,还望包涵,再说了,她一女子去和男子同席,于理也不太妥当。”
秋玉彦举杯朝云安衾示意:“还是云谷主行事周全,琴石懂得。”云安衾笑着点点头,朝他举杯一笑,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
台下席间众人瞧着秋玉彦与云安衾争执池鸢,不由得各自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猜疑她的身份。
王知希坐在左侧第三排的席位,她隔着屏风远远瞧着上首正坐的池鸢,唇角含笑,笑意不明。她昨日跟着池鸢进殿,本就没瞧出什么名堂,竟是没想到彦公子和谷主这么看中她,请她坐在上席,就算是自己在家族里地位尊贵,在七族面前,不也得排在秋家和谢家后头坐着。
谢离望向台上坐着的池鸢,见她目光扫来,含笑与她举杯示意,池鸢也学着端起桌前的酒杯与他对举,才喝了一口便放下了。云安衾好笑的看着池鸢:“原来你不擅饮酒,来人!上茶水!”池鸢将嘴里的酒水吐在碗里,接过婢女递来的茶水漱口。“是呀,这酒虽好,但我可消受不起。”
云安衾捂嘴笑了笑,让人上葡萄酒。“这酒确实烈了些,果酒倒还适口,你尝尝。”“嗯。”
秋玉彦朝池鸢这边瞧了一眼,唤人来给池鸢上了几个她爱吃的菜。云安衾瞥眼瞧着几个婢女在案前忙碌的模样,低声与池鸢道:“你这个旧友未免也太体贴了些,连你的喜好都摸清了。”池鸢点点头,往秋玉彦那边瞧去,正巧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收回目光。
秋落落坐在下首第一排,她将台上几人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没想到池鸢姑娘居然和玉彦哥哥熟识,更没想到玉彦哥哥对池鸢姑娘这么好。
“那位姑娘你认识?”坐在秋落落身旁的绿衣姑娘见她一直朝台上望,不由得好奇发问。秋落落冲她笑了笑,说道:“是呀,画桡姐姐,池鸢姑娘的轻功可厉害呢,能在湖面上飞来飞去的,像个仙子一样。”“是吗……倒不知道,彦哥哥还认识这号人物。”秋画桡望着台上池鸢与秋玉彦说话,唇角一勾,目光探究。
秋落落转身望向身后席位上的谢青梦,笑着说:“嫂嫂,你瞧,是池鸢姐姐!真没想到她也到南浔来了呢,明日我们一起去找她说话吧?”谢青梦唇角动了动,笑得极为勉强:“嫂嫂这几日身子不爽利,落落你带着画桡去吧,正好与她认识。”
“那好吧嫂嫂,你要好好休息。”说着回身对着秋画桡道:“画桡姐姐,待会散席后就去找彦哥哥问一问池鸢姐姐住哪,明儿我就带你去找她。”秋画桡含笑点头:“好呀,落落,我也很想认识一下这位池鸢姑娘呢!”
“池鸢,你今日去了何处?我可是一早就遣人去你院里请呢。”云安衾似乎刚刚记起这件事情,现在才问池鸢。一旁秋玉彦与她们的席位并不远,更何况秋玉彦是会武之人,自然听见了这句话,云安衾这句话也正是他想问的,院里伺候的婢女早就把池鸢一早出门的事情与他说了,但不知道她去了哪。
“来南浔这么久,我才今日得空出来逛逛,没想到圣医谷这么大,随便走走都差点迷路。”
云安衾听池鸢这么一说,提议道:“巧了,我今日遣人寻你也是想带你四处看看,要不这样,明儿我带你去个地方,保准你会喜欢。”
“为什么我会喜欢?”池鸢剥了个葡萄,含在嘴里,话说得有些模糊不清。
云安衾笑得一脸神秘,轻点池鸢的额头:“到了,你便知道。”说完,瞧见秋玉彦望向这边,问道:“莫非彦公子也有兴趣?”
秋玉彦与云安衾对视一眼,回道:“既是好地方,玉彦便不去叨扰了,望你们能玩的尽兴。”
“彦公子客气了。”云安衾朝秋玉彦颔首示意,低声贴到池鸢耳旁道:“看来那彦公子也想约你,哼哼,还好我下手够快。”
池鸢剥了个橘子递给云安衾,咬了一瓣,侧身瞧了秋玉彦一眼,道:“没事,他约我,我才不去,倒是你请我,我定来!”
池鸢这句话把云安衾哄得眉开眼笑,笑着说:“好池儿,你这话说得可甜到人心坎去了,哎,为什么没早点认识你。”
秋染容见自家弟弟一直往池鸢那边瞧,轻咳一声,低声道:“注意些,这里人多嘴杂,莫要让人察觉了去。”秋玉彦缓缓收回视线,望向台下的舞女,轻轻笑道:“正主还没到了,不过几个眼线罢了,兄长太过谨慎了。”
台下秋落落看见云安衾和池鸢相谈甚欢,拉着秋画桡的衣袖说道:“画桡姐姐,你快瞧瞧,谷主和池鸢姐姐的关系原来这么好呢,真是羡慕她。”秋画桡抬眼往台上看了一眼,轻声道:“云家人最是豁达,这位池鸢姑娘既能得谷主喜欢,你也可以。”“你会错意了,我是羡慕谷主呢,我若是和池鸢姐姐关系打好了,说不定她就愿意教我武功了。”
秋画桡柳眉一挑,眸光对上秋落落,掩唇一笑:“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要,不过武功罢了,你若愿意,都可请到天下第一女剑客寒徽却来教你,何必非得求这姑娘,岂不失了秋家颜面。”
秋落落摇了摇头,偷偷瞧了一眼对面席面正首坐着的秋如山,小声道:“如山哥哥不让我习武,怎么会愿意去请,再说了池鸢姐姐武功也是厉害的,便是那轻功身法这天下就独她一份,旁人岂能与之相比。”
秋画桡听着秋落落说得这么好,不免心中对这池鸢生了几分好奇,秋落落也就罢了,心思单纯好摆弄,说得话也不能尽信,倒是彦哥哥这么看重她,必然是有几分本事的人了,若是能拉拢到秋家门下就好了,听说她和谢家的七郎也有些牵扯不清呢。
秋画桡想到这里,侧身去瞧王知希,这王家和谢家可是准备联姻的,也不知道这王知希会怎么应对这打脸的事情,哼,这次盛会怕是比往年热闹的多,她可真是没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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