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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121.袖卷银钩(一)


“你何时走?”寒春时节的落雪下得静默无声,那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倒像谢离语气中的不舍。池鸢撩动着廊下的竹帘,听言回头看他:“天亮启程,你呢?”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眸直直撞进了谢离的心里,他双唇噙动,嗫嚅半会才出言:“我……我……,你还记得你曾说过要带着我一起去……闯荡江湖吗?”

        池鸢转过身来正对着谢离道:“我说的话,我自然还记得,我可以带你走,但是……你现在恐怕是不能跟着我走吧?”谢离笑容清浅,他蓦然抬头望着廊外的残月缓缓的说:“嗯,我想跟着你走,但时下的确走不了,还有些事我必须做完,等家族之事处理好了,我就来找你,好不好?”

        “自然可以,只是……我也不知道我会游历到哪,你来找我时,你会找到吗?”“这个你不必担心,我自有我的办法。”谢离笑看着池鸢回道,两人视线相对之时,几片殷红的梅花瓣飘在池鸢眉角的发梢上,谢离匆忙移开眼,喉结滚动,低声说道:“你变了许多,你以前从来不喜饮酒的,也不爱描眉点妆贴这些花钿,昨日遇见之时,我感觉是你,却又不敢确认,那时……你看着我直直从你面前走过去却没认出你的时候,是否在心里笑话我愚蠢或是怪我迟钝?”

        池鸢摘下头上的梅花残瓣拈在指尖打量了几许,低眉笑着说:“没有,我只是觉得好玩,额上桃花不是花钿而是一道法术印记,我的确不喜饮酒,只是当它变成了一个习惯之后,就很难戒掉了。”

        谢离听罢细细端看着池鸢额上那道桃花印记,不知是不是错觉,经她提醒之后,再细观之时就会发现那道桃花印记隐隐的闪动着几丝难以用肉眼捕捉到的金光,谢离眉梢一红,垂眸看着地上的倒映,如此印记再加上她原本的容貌更添绝色之姿,如何不叫人心动?“那好,以后我可以找你陪我喝酒了……”

        眼看天边云色渐渐泛白,谢离临风与池鸢站在廊下半宿,直到离别之时虽是不舍却有也无可奈何,清晨的风带着一丝淡淡的花香,远处的喧哗声也越来越大,谢离正对着池鸢拱手拜辞,抬头的时候,他眉眼笑得柔和从容:“罄月,一路保重,相逢再见。”

        池鸢也学着谢离的模样拱手拜辞:“嗯,你也保重。”

        临走之时,池鸢去找寒徽却告别,宫殿正门处的狼藉血迹已被人收拾得干净,寒徽却也自然不在原地,寻了一个弟子问过之后,她折道返回偏殿的居所,厢房门前站了几个眼熟的云梦弟子,池鸢心中了然推门而入,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寒徽却。

        屋内暖如回春,清漪正给寒徽却肩上的伤口换药,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笑着说:“池姑娘总算是回来了,寒姑娘醒了之后就一直念叨着要起身找你呢。”

        池鸢拍了拍身上的雪,等冷气散了之后才走过去,这会清漪也替寒徽却换好了药,两人一起将她扶起来半靠在床头上说话。“急着找我做什么,你受了这么些伤,还不好好歇着?”寒徽却轻轻笑着,许是这点微小的动作牵动了伤口,她微蹙眉头道:“原来你没事,枉我白担忧一场。”

        池鸢俯身低头给寒徽却切脉:“我自然没事,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这一剑还好躲避及时,不然就很难办了。”清漪坐在寒徽却的床尾捂嘴笑着说:“的确是呢,寒姑娘这伤势也真是险峻,还好许少侠营救及时。”

        经清漪这般提起,寒徽却心中揣揣思量,她知道昨日那一刻混乱危机关头有多凶险,没想到居然是许念安冲上来救了她,她心中是感激的,同时也有一丝内疚,内疚自己误会了他,一直以来高傲偏见的人何尝不是自己呢?

        池鸢心下稍宽,除了肩头那一剑之外其余伤口浅薄只到皮肉,寒徽却脸上的灰白之色也是因为失血过多,不过将养几日应是无碍的,她从袖中摸出一瓶药放到寒徽却枕边道:“此药每日吃下一粒,最快三日伤口便可愈合,我有急事要办,不宜久留了。”

        寒徽却闻言一怔,发白的唇色化成了一个极淡的笑容:“嗯,你先走吧,等我养好了伤定会追上你。”尽管她掩饰得再好,但那双直勾勾望着池鸢的眼神却让人无法忽视,池鸢默默与她对视,忽而有所觉:“那好,一个月之后我们约在江都见面。”

        寒徽却纳闷道:“江都那么大,我去何处找你?”池鸢垂头想了想:“江都瑶湖边有座破落的小客栈,名叫回头,我们就约在那里见面,若是你先到就等我十日,十日过了我还不来,你就走吧,兴许我有事情脱不开身。”寒徽却轻轻摇头伸手握住池鸢的手:“就算十日之期过了我也要在那里等着你,池鸢,路上可千万小心,他们说了……还会来找你的。”

        池鸢手心冰凉刺骨,寒徽却不免打了个哆嗦,池鸢见状迅速脱开她的手:“我知道,你不必担心,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你多保重。”寒徽却轻声回应:“嗯,我知道。”清漪也忙着拱手给池鸢道别:“池姑娘,恕不远送,一路小心。”池鸢转身挥了挥,大步跨出了屋子。

        几许刺目的金芒从厚厚的云蔼中散落下来,阔别已久的金乌终于在连日的阴雪天气中露出了脸,池鸢踩在积雪上慢慢渡步走出了山门,她数着路旁的石灯笼来到了那座铁索桥前,路上零星遇见了几个匆匆逃离的江湖人,擦肩而过之时,他们看见池鸢染血的衣袍吓得魂不守舍一个个头也不回的跑得飞快。

        铁索桥上的风依旧很大,呼啸的寒风吹得桥上的铁索不断晃荡敲击,整个桥面犹如波浪一般起起伏伏,三五个江湖人瑟缩着身子抱着铁索艰难前行,数丈长的桥花了将近一刻钟才终于快走到了,正当众人站在原地缓气之时,忽见身侧掠去一道灰色残影,等看清之时,才发现那是一个人,想再细看之时,不过眨眼的功夫,那人的身影就不见了。

        池鸢一路狂奔身姿如风,没出一个时辰就走出了断崖谷的范围,山下的温度没有山顶上那么冷,路上的积雪很浅,经过日照之后没一会就化了,池鸢踩着官道上纵横交错的车辙印走了一会,忽是想起了什么,她走到路边寻了个大石坐着又掏出镜子和炭笔墨彩描画了一阵,之后才满意地对着镜子照看,画好易容妆后,池鸢便开始处理衣袍上的血迹,她脱下灰袍甩了一甩,随后用内力烘干柴火烧了些草木灰再混着干净的雪水涂抹在衣袍上,没过一会这件灰袍就崭新如初。

        池鸢端坐在石头上打量着过路来往的车辆,她学着寒徽却的方式拦车,但接连路过的几辆马车面对她挥手喊叫的动作漠然无视,池鸢想了想直接走到路中间去拦车,就不信这些车马还敢从她身上跨过去不成。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自从池鸢打算强拦车马之后,这条官道上就再也没有路过一辆车马,便是运货的牛车也不曾有一辆,半个时辰匆匆而过,池鸢等得急躁了又不得不重新坐回了路边的大石上,她双手杵着下巴恶狠狠盯着过路的每一个人,那几个可怜的过路樵夫似乎感觉到了池鸢身上的怨气,路过之时一个个腿脚跑的飞快,眨眼间,这条官道上就又剩下她一人。

        突然池鸢猛地站起身来,她惊喜的看着东边路的尽头,直到那动静近了,更近了,终于确定是马蹄声,池鸢急不可耐的跳下大石站在路边抬头张望,却见几匹神骏的宝马踏着脚下的残雪而来,池鸢愣在了原地,她缓缓放下胳膊,颇为失望的注视着马上那几个意气风发的男人。

        路过之时,骑马的男子纷纷侧目打量着路边的池鸢,许是觉得这荒郊野岭的雪地里有人站在路边很奇怪,他们嬉笑的议论声飘进了池鸢的耳朵,池鸢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刚起了动手抢马的念头,忽见视线尽头有一辆华丽马车缓缓驶来,她立马换了目标,朝马车走去。

        车幔珠帘随着颠簸的路途轻轻晃动,车夫小心翼翼地避开路边的大水洼,抬头时猛然瞧见路中央站着一人,正不偏不倚的对他挥手示意,车夫慌忙收紧缰绳勒马停车,佯怒大喝一声:“何人挡路,还不速速退去!”

        这时,车厢内传来几声细碎的动静,一个清秀少年挑帘探头出来朝车夫寻问道:“何故突然停车?”车夫挠头赔笑道:“小事小事,奴这就赶人驱车。”

        池鸢拦停了马车正欲说话,突然见那车夫横鞭扫来,池鸢目光一凝,抬手就抓住了那道飞来的马鞭。车上的少年郎轻咦一声,目光好奇探来。车夫拉着鞭子的另一头使劲扯攥,但他的力气哪比得过池鸢,没一会的功夫就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少年郎悠闲地靠坐到车前,满含兴致的看着车夫与池鸢比力气,看到尽兴处还捧嘴偷乐。

        池鸢一边把玩着抢来的马鞭一边问道:“你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扬鞭打我是何道理?”车夫喘着粗气伸手指着池鸢气愤道:“你……你,分明是你无故拦车在先,你可知我家主人是谁就敢随意拦车?”池鸢将鞭子扔给车夫,目光扫向车前锦绣的匾额,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崔?崔什么?哦~崔家,那又怎么了?”

        车夫见池鸢如此轻慢态度,气急指着她就开始喝骂:“你你你你……你这无礼狂徒,你冲撞了我家公子还敢出言不逊,你可知我家公子是……”车夫话说到一半就听那少年郎哈哈大笑出声:“有趣,真是有趣,汪伯这事你别管了,让我来同他说话。”车夫听言顿时闭了嘴,老实待在一边候着。

        少年郎正了正帽檐,挑眉看着池鸢道:“小兄弟,你拦车做什么?”池鸢瞥了一眼驾车的老汉,举步从车身的正前方走到一侧来,拱手客气的说:“冒昧拦车,只是想请你们捎带一程。”少年郎怔愣了片刻,他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池鸢的衣着打扮,突然咧嘴一笑:“原竟是为的这事,嗯……恐怕是不行的,我家公子不喜欢与人同车,更何况还是个陌路人。”

        池鸢脸色一沉,拧眉问道:“你不是这辆马车的主人?”少年郎双手叉腰靠坐在车门前:“当然不是,我家主人岂是谁都能见的?”少年郎说着扭头看向路对面驶来的牛车伸手指道:“喏,你应该去拦这样的牛车,他们这些老实的乡下人定是乐意的,我们崔府的马车也不是你这种身份的人能随意坐的!”少年郎这话说的属实难听了些,但池鸢哪会管他后面说了什么,只道:“你既不是马车的主人,那你便喊马车的主人出来与我说话。”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少年郎没想到池鸢如此难缠,霎时变脸皱眉呵斥道:“你再敢无理取闹,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啊!”池鸢伸手搭在车沿上,却是准备强上了:“你既不是能管事的主,我干嘛要和你多费口舌,让开,你不请我上车,我自己还不能上来啊?”

        少年忙站起身拦住池鸢,显然他是没见过像池鸢这般无赖又无畏的家伙:“你……你知道这是崔家的马车吗?崔家!”池鸢将少年推搡开,挑开车幔哼道:“崔家又如何?崔家的人就是这般不讲理的,随意挥鞭打人?”

        池鸢挑开青色的车幔,隐隐的能透过晃动的珠帘看见车里边端坐着的华袍男子,他玉冠倾斜,正垂眼依着软枕熟睡,池鸢怔住了,不知接下来进车的动作该不该继续。少年郎见池鸢已经挑开了车帘,心中一惊,小心翼翼的探头进去查看了一番,见自家公子没醒轻吁了一口气,回过头恶狠狠的瞪着池鸢小声呵斥道:“你还不快出去,就没见过你这般无礼的人!”池鸢隔着幕离回瞪着少年:“你越是赶我走,我就越是要坐你们的车,哼!”少年郎气得伸手指着她道:“你……你别太嚣张,咱们崔府的护卫落在后头还没跟上来,等他们来了有你好果子吃!”池鸢嘴角一牵却少年较上劲了:“哎呀,是吗,那我更要坐这里等着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能给我什么好果子吃!”

        许是两人争执的动静扰了男子的清梦,他轻搭在矮桌上的手微微颤动,随后缓缓睁开眼眸,朦朦胧胧间凝视着眼前的人。男子目光停在池鸢身上,静看了一会又滑向旁边的少年郎,出声问道:“谨心,怎么了?”

        少年郎听言当即俯身跪下,闷声道:“公子……您醒了……”男子低眉看着谨心又道:“他是谁?怎么会在车里?”谨心浑身一僵,紧张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男子目光沉郁正欲说话却被池鸢抢了先:“冒然闯进实在抱歉,敢问主家能否捎我一程?”

        男子半垂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讶异,他审视着池鸢缓缓道:“我可以答应你,但你能否自报一下门户,好让我知晓你并无恶意?”池鸢心中一定,没想到恶仆的主人竟是这样一位知书达理的人,当即便掀开了幕离客气说道:“在下池鸢,小门小户出生,本无意惊扰各位,奈何你家仆从太过死板聒噪,如此微小的请求也不允。”

        男子睁大了眼,他完全没想到池鸢居然是一位女子,难怪听着声音别扭,原来是刻意为之。“小姑娘,这于礼不合吧,你我男女共处一车会对你的声名有所影响,你不介意?”“小姑娘……?”谨心一直低着头听他们说话,没注意到池鸢已经挑起薄纱露出了脸,他偷偷抬眼一瞥,霎时惊讶得合不拢嘴。

        池鸢淡然一笑:“你放心,我坐在车外即可。”男子右手轻轻扣动着桌面,他垂眼想了一会才道:“你若坐在车外更会引人注目,这样吧,你就坐在车里,我也只能载你到下一个城镇。”池鸢听言立马拱手致谢:“多谢崔公子。”

        谨心猜不准主人的心思,他惴惴不安的跪在原地时不时的抬眼偷瞧,见池鸢旁若无人般的挑着靠窗的软座坐着,心中是越发的对她嫌弃了,这个小姑娘真是不懂规矩,如此胡来主人怎么还不将她赶出去?

        自马车启程之后,池鸢就一直坐在软座之上一动不动的闭目养神,忽然,鼻翼之间飘来一缕茶香,她抿了抿唇角听着身旁男子倒茶水的声音,越听就越觉得口渴,她缓缓睁眼望去,正瞧见那男子抬手倒茶的动作,他似乎察觉到了池鸢的视线,顺手将刚倒好的一杯茶推送到池鸢桌前。

        池鸢颔首致谢双手捧起茶盏启唇吹着热气,烫金的青瓷杯口内,冲泡后的芽叶舒展似兰花苞初放,那阵阵氤氲而来的香气沁人心脾,池鸢俯首轻啜一口,甘醇留香回味不穷:“四明十二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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