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梦的礼物

【舅舅总是说：“夏梦这姑娘，笑起来，能甜进人心里去。”

        她从小就好看，大眼睛，小梨涡，皮肤白得像鸡蛋。邻居、学校老师、甚至旅游时碰到的外国人，都觉得她又甜又俏，是那种让人一眼看到就打心底里想要又爱又疼的漂亮姑娘。

        夏梦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夏文斌夫妇都是长相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

        毛慧芳经常和夏梦说自己的胎梦：“妈妈在怀你的时候，梦见自己到了一片石榴林，石榴花开得可红火了！然后突然啊财神爷赵公明就来了，穿着一身红袍子，他把一个极漂亮的小女孩抱给我，对我说，这是我身边的玉女，你要好好对她。那时我就知道，我要有个女儿了，我的宝贝女儿就是上天赐予我最好最好的礼物。”】

        刀压迫在了她白嫩的皮肤上，渗出了一点殷红的血珠。

        “还是不要了吧。”脑子里的声音郑重其事地说道，“你死了我会无聊。”

        突然，她扔下了美工刀，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大哭起来。

        哭声闷在里面，像是云层深处的雷。

        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她不断这样告诉自己。

        我不能惩罚自己，我不能伤害自己……

        我要爱自己，我必须要非常爱自己才可以。

        “哎呀，”脑袋里的声音怜惜地说道：“没事了，没事了，不疼了。我可以抱抱你……”

        璀璨的阳光下，夏梦用双臂抱住自己，口中喃喃低语道：“我可以抱抱你……”

        ~

        夏梦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她饿得两眼冒金星，她肠胃本来就不太好，饿久了，肚子里跟吃了个孙悟空似的绞痛。

        然而今天只是她不能吃饭的第二天。

        她昨天发狂后把屋子砸了个稀巴烂，夏文斌也发了狠，虽然被毛慧芳拦着没有再打她，但是勒令她三天不许吃饭。

        夏文斌甚至给毛慧芳和夏奶奶也下了死命令，谁敢给夏梦吃的，谁就从这个家里滚出去！

        但夏梦去上学前，毛慧芳还是走过来要给她塞鸡蛋，做贼似的说道：“快拿着，别让你爹知道！”

        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

        为什么你要像做贼一样小声说话？

        为什么我没有做错什么就要挨打？

        为什么你们没有人指责他？

        你，还有奶奶，觉得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么？

        “我不拿。”她瞪着母亲，执拗地拒绝了。

        “为什么不拿！”毛慧芳很震惊，“你不饿？你昨天就没吃饭。”

        她直直看着母亲，冷漠地说道：“你真的关心我么？你就让我饿死吧。”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

        夏梦捂着肚子来到学校的时候，楚天奇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见到她来了，楚天奇赶紧跑过来，把手里的面包塞给她：“给你，还有两个苹果。”

        “多谢……”

        她当然不能真的允许自己被夏文斌饿死，所以她偷偷给楚天奇打了电话，让他给自己送点吃的。

        自尊心极强的夏梦深恨自己这样没骨气，但是今天是学校的运动会，她饿晕在操场上会更丢人……

        楚天奇与她的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最适合这样的事。

        明明自己已经一团糟了，夏梦却有着强烈的、不能让别人看她笑话的执念。

        明明是弱小的，却拼命试图掌控一切，仿佛那样就不会出错，就不会受罚。她盲目地相信：一切都在我的控制之中。

        楚天奇跟着她往学校里走，不安地问道：“要不要我告诉老师啊，或者告诉我爸爸，你要是被饿死了怎么办……”

        他也不过是个少年，平时中二得不行，但一遇到正事，便束手无策起来。

        “你不许告诉他们。”夏梦急了，“你只要给我带吃的我就饿不死。”

        “哦……好吧……”楚天奇不情愿地妥协了。随即，他打量着她苍白的脸，小声道：“饿病了也不好吧，你是不是又胃疼了？今儿你是你们班举牌的吧！我给你买点药吧。你需要钱么？”

        “不用。”她摇头。

        楚天奇望着她脆弱又倔强的样子，心疼得要死，忍不住道：“你说你也是，你又做什么惹夏叔生气了？”

        夏梦猛地抬头，灼灼的目光死死盯住了他！

        楚天奇吓得赶紧改口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胡说的，我就说，你别那么耿直，哄哄你爹不就好了？家长很好骗的……”

        “楚天奇！”她硬邦邦地叫他的名字，似乎想说什么，可她顿了两秒，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淡淡道，“我去换衣服了。”

        ~

        运动会每个班都少不了举牌的姑娘，之前十校运动会，夏梦就是代表她的中学举牌，所以在夏梦的班里，老师甚至都不用犹豫，直接就会点她：“诶，夏梦，你来举牌可以吧？”

        大家也都习以为常，这种撑门面的事，不是甜姐儿夏梦，还能是谁呢？

        这次运动会举牌的服装是统一的仪仗队军装：军绿色的衣服装饰着修身的交叉白色皮带，还有金黄色的流苏与肩章，整个衣服被熨烫得一个褶也没有。

        夏梦吃了面包也依然饿得前胸贴后背，把宽腰带收了又收，于是，她的腰越发显得不堪一握了。

        本来她还想化妆，但是粉扑只是碰到脸颊都疼，她太怕疼了，只好作罢。她对着镜子看了看，虽然脸上肉疼，但明面上只有一点肿，看不出红来，依旧白嫩。

        “他妈的……”她低声冷笑，“我还真是皮糙肉厚……”

        这时——

        “夏梦，刘老师让我来问你穿好了没！”两个女孩冲进了办公室里。

        其中一个扁扁脸有点胖的叫潘美西，一个浓眉大眼模样有点男孩气的姑娘叫米璁，平时在班里，她们三个人的关系看上去很不错，总是在一堆儿，不然老师也不会叫她俩来问。

        看到夏梦穿着华丽的军装，米璁睁大了眼睛，很羡慕地说道：“哇，夏梦，你穿军装真的好好看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能穿上试试就好了。”

        “哎呀！”潘美西很快速地说道，“你就是不爱打扮而已，你打扮一下，肯定比夏梦好看！你说对吧，夏梦。”

        夏梦一怔，只是甜甜地一笑。

        “诶……”米璁发出了无意义的虚弱的一声。

        潘美西很喜欢在这种完全没影儿的事儿上捧她，让她又尴尬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若真的想夸她，她就没有别的优点么？她是个田径好手，夸她跑得快不行么？

        但米璁只是小声说道，“你别这么说，我有自知之明……”

        “是真的！”潘美西大声强调，“夏梦今天化妆了，所以才好看！你眼睛这么大，化妆后一定艳压群芳！”

        米璁看向夏梦，她跟没听到似的正对着镜子在整理腰带扣。

        这种恼人的尴尬，又偏偏来自共同的好友，又不可说破……

        美西的行为就好像一个母亲在学霸面前夸口说：“我孩子可不是考不好，老师都夸聪明，就是不努力而已，只要努力，谁是第一还不一定呢。”

        总之，夏梦的样子好似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废话，这就更让米璁感到无地自容了。

        “那……夏梦，我们先走了。”米璁赶紧拉起潘美西的手，“回头给你拍照发给你。”

        潘美西也道：“对对，我今天还带了我妈妈的相机，保证给你拍得美美的。”

        夏梦转过头来，笑得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好呀，谢谢你们啦！”

        米璁简直是落荒而逃可以形容。

        她和潘美西前脚刚走——

        “夏梦！”隔壁班的王倩倩也换好衣服冲了进来，她也是举牌的女生，小麦色的皮肤，精致的五官，脸上充满了朝气。此时她围着夏梦转了一圈，笑道：“哎呦，我的乖乖，你穿军装真的绝美。诶？你这边脸怎么好像有点肿似的？”

        “啊……”她连忙道，“因为睡浮肿了吧。”

        “你等一下，”王倩倩从自己的兜里拿出一个鸡蛋来边剥边说，“我给你滚滚，就好了。”

        夏梦看着那个鸡蛋咽了一口口水……

        但她没出声。

        就此时而言，脸比胃重要……

        “来，”王倩倩给她用鸡蛋按摩着脸，笑道，“没见过浮肿肿一边的。对了，我早晨没吃饭，一会儿举完牌咱俩去吃云吞好不好？”

        “好……”她其实现在就想吃。

        “今天穆大帅哥扛旗子，我听说他还有男子长跑，咱们早点吃完了来看，”王倩倩笑着拱拱她，“你给他加油，他是不是能跑得更快一点？”

        “……”夏梦咧嘴直笑，“他能知道我是哪根葱？”

        “你就是咱们学校的名片，谁不认识你啊，保不齐，穆云书也喜欢你呢！你就是胆子小，不敢表白！”

        “等高考完吧，也不差这几天……”夏梦“嘿嘿”一笑，随即突然想起来什么，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一个日记本来，“最近我妈又在东翻西翻我的东西，这个可能要你再保管一阵子了。”

        “我就说你买个带锁的日记本多好，再配个保险箱。”

        夏梦笑了：“那我妈特务出身，也能给撬开。”

        王倩倩也笑，接过来塞在自己的书包里，“放心吧哈！”

        不能给家长看的日记，但是可以给朋友看——王倩倩一直都知道她暗恋穆云书，她们一直交换日记看，帮朋友保管日记这种事，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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