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乐极生悲，白娘来救

子都听白驹说起凯风农场的情况，特意来耍。人怎么都坐在饭堂里开会？尹长江因他是诗人，引为同调，看见他便出来，带他走开几步，低声说：“在□□！”又补充一句：“你来得正好。”子都问：“你们也开始搞四清？”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又称“四清运动”。“鬼的四清！孙猴、浪子他们又出了事情，挨抓了。”“啊？”“具体白驹会给你说。马饿不得，他还是放马去了。”“那你说我来得正好？”“哦，是我准备带点吃的去宛丘五队，不晓得我们要关好久，托你帮我带去。你顶多住今晚，明天一早就走吧！”“那我现在饿了——你们会还要开多久？”尹长江便从后面进伙食团去，拿了两个馒头给他。

        子都便嚼着馒头去山上牧场。农场□□，除白驹放马例外，男生都必须参加。中队长尹长江叫白驹挑两个女生跟他放马，白驹挑了青豆、鱼儿两个孤儿。子都到了问白驹：“咋回事？浪子和小和尚……”“又栽了！”白驹骂道，“他妈的，过去的事情，开个玩笑，都还要挨整！一共七个，我差点也栽进去了。”“差点？你进都进去了，又放出来的！”青豆在旁边笑道。“龟儿还笑！”白驹脸一沉。白驹对女生和颜悦色，青豆很少见他这种表情，吐吐舌头。推他一下说：“哎，我们看着马群，你跟表哥那边去说悄悄话吧，走远点！”白驹对人介绍都说子都是他表哥，子都从来也不问，揣摸可能他是个独行侠，说成亲戚别人好理解些吧。

        白驹跟子都一说，子都便道：“咦，就为这件事情？我早就听说了。”“是呀，为这件事情，现在几个就成了□□！也怪笑虎、小和尚这些，自己到处说。”

        县城出南门约七八里有个琼海湖。孟浩然咏洞庭湖诗曰：“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琼海湖虽不能与洞庭湖比大，但这里天空碧蓝，日光充裕，林木蓊郁，湖面云蒸霞蔚，气势竟不在洞庭湖之下。环湖数十里，湖滨半是峭壁和森林，半是沃野和良田。因日光倾泻，水气滋润，峭壁森林葱笼像住着神仙，藏了不知多少珍禽异兽。田野土色红黄，土肉肥厚，无论稻田、麦地、菜畦，都像泼了颜料一样，绿得闪亮，绿得醉人，绿成了堆垛，绿成了波浪和漩涡。植物不在夜晚悄悄抽条，而在阳光下笑逐颜开，招展枝叶，迎风剧长，节节拔高。

        这湖与其他所有湖不同的是，据说湖水下面有座“孟获城”，是地震所淹没的。老居民都说在中午，只要波平浪静，阳光射进湖里，就可以看见古时的城墙，还有街市，人影幢幢。呀，可能古城人文和人气淹而未灭，蔚然升腾，才使这里的湖光山色美丽动人，具有蛊惑力！

        逃跑事件之前，孙猴、靳老五等一群知青来这里耍。白驹偶然！因在县城里碰到大家，也一起来了。他们站在水边，都睁大眼睛在看水底的孟获城，及城里的街道行人。几人眼中，湖水折射的天光幻成了街道，藻荇纵横就像房屋，鱼儿来去仿佛行人。这群知青游荡很久，都不免心猿意马，心旌摇晃。花枪突发异想说：“嘿，如果又来个大地震，就好了！”

        火眼说：“好锤子！你龟儿就想趁火打劫！”花枪问大家：“你们猜我想的啥子？”靳老五道：“火眼说了嘛，你想全县城的房子都震垮了，专门压死男的，剩下的尽是女人！”花枪说：“呸呸！如果又来个地震，城又升起来了，还跟沉下去之前，一模一样，吃的用的都有。知青就占领了，当成独立王国！”众皆笑逐颜开。孙猴竖起大姆指：“龟儿花枪说话，从来不着边际，只有这几句话有意思！”浪子抢着道：“那，我当皇帝！”孙猴笑道：“好好，就是你的皇帝，你是小皇帝。那你就来封部长！”浪子真的就挺胸凸肚，做起皇帝的派头：“听着：豆哥，你当工业部长，罗云秀，你是妇女部长……”

        九妹就站在他旁边，所以他封了工业部长之后接着就封妇女部长。九妹“呸！”一声，“我当个！”揍他一拳。靳老五笑道：“九妹小女娃儿，又不是妇女。并且也没有妇女部长，只有妇联主任！”九妹就跑开，寻蘑菇去了。白驹也跟随其后，二人走得很远。小和尚叫：“白驹，你还没有封官！”豆腐笑道：“人家白驹在野，不想当官。”孙猴也笑道：“他早就看了破红尘。”

        浪子接着封：“猴哥当国防部长……”孙猴鼻孔一哼。“嘻，嫌官小了？”“不是嫌官小了，可能是嫌没得兵。”六指在旁边打趣。“陶复乐当农业部长……”“不干不干！”笑娃脸上开朵鲜花，“我要当铁道部长——嘻嘻，火车一响，黄金万两！”“要得，狗娃子当农业部长！”狗娃子脸垮起：“龟儿，他不当的，我当。”“你当不当？”浪子上前搂他的腰。狗娃子个子比浪子高大，可是较量输过两次，一次把脸跌青了。另一次他情急之下张嘴咬，被当裁判的六指推倒在地，也输了。此刻是在湖边，弄一身水不好耍。他向豆腐背后躲闪：“当！当——龟儿，屈打成招！”豆腐等听了都笑起来，笑虎笑得脚打闪：“招？你等着，有招的时候！”后来事发挨抓，大家回忆起狗娃子、笑虎这两句对话，像一语成谶。

        笑虎对浪子道：“你不会封，尽封些冷门，我帮你封！豆哥当财政部长！五哥当银行行长！六指当□□！”笑虎素与六指不睦，才说了冷门不好又封他冷门。六指不说什么，而且他这时好像意识到了不妥，眼睛四处看。笑虎又一拍胸口：“我当总理！皇帝是个闲职，就是国庆节出来站一会，权在我手上！哈哈哈，哈咦，哈咦，叽嘎，嘎！”小和尚道：“还有花枪！”笑虎道：“留着的，蒋彦君——妇女部长！九妹不当，他当！”花枪笑着道：“好好，我当，老子把全国的女人都拿来喂起！”

        近一年之后，甫田开展四清运动，四清本来是清查党内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但甫田公社四清有个副产品，在农民中挖出一个“有组织、有纲领”成立□□组织的大案。受此案牵连，甫田知青偶然做的那场皇帝梦也曝了光。

        工作队和公安局的人遂来到农场，抓涉案知青。到养猪场抓靳老五和九妹时，九妹大哭大闹，在地上滚，硬不肯俯首就擒，说我又没有犯法，非要说出到底为什么事情。抓的人讽刺说：“‘妇女部长，’还兴在地上打滚哪？”九妹听就明白了，顿时就喊冤，说自己那次根本没有接受封的官，跑去采蘑菇去了。靳老五也立刻证明。抓的人又挨个问了孙猴等，当场分析，认为所言属实，于是就没有抓九妹。但是白驹尽管比九妹还“清白”，九妹是封了不接受，而他根本什么都没有封，却没这么容易，抓到县上折腾了半天一夜，第二天才放出。

        白驹出来，想起听豆腐等说过，“封官”的湖岸有个渔村，被一排垂柳遮挡着，就在大家嘻嘻哈哈说话时，有个坐在垂柳下的中年妇女，面朝着他们在听。尽管柳叶扶疏，看出妇女是外地人，慈眉善目，雍容含笑，有观音像。他于是就想找到这个妇女。他来到那个小渔村，找到那户渔民攀谈，知妇女姓白，丈夫是县文史馆的馆长，夫妻二人是渔家的常客，常来买鱼和划船。他便去到文史馆，很小一个单位，一排三间房，后面有个小院。他从左顺着阶沿走过去，一眼就看出了坐在第一间屋窗内的女人。因他早有预感才没有惊叫起来：妈，你几时来的？怎么坐在这里呀！

        白驹长相朝妈。进去目光一接触，白驹内心波涛汹涌却尽量克制着，女人反而先笑了起来。一交谈，女人便说记得那次的事情，而且只记得他一人的相貌。白驹笑着说我其实只站了一小会就离开了，女人笑着说可能是你的样儿好记嘛，白生生的，不高不矮，很健康。

        过后白驹让办案的来找白娘，白娘证明那是个“偶发事件”，对下结论起了作用。案子经过一个月关押折腾，定性为“一场偶然发生的□□言论”，事先无预谋、无纲领，后来也无行动。结论是从宽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一切烟消云散，散不了的是七个人身上再次受刑的烙印，及知青和白娘、杜先生的关系。

        女人叫本叫白芷，再婚嫁给驻守在这里一个姓杜的军官后，改名叫白芷芬。军官后来是起义将领。杜先生任文史馆的馆长，她也在此上班。

        白驹从此来县城必在杜家出入。感受到杜先生口紧，善倾听，白娘就更不消说了。对自己的萍踪浪迹，他对子都可说到七分，对他俩能说到□□分。他见头回面就认定了她是妈妈的双胞胎姐妹，却并未向这方面去深究，也不戳穿这薄薄的一层纸，觉得就要这样才好，两无挂碍。

        他有次去白娘家里小坐，见她在火炉上炕咖啡渣，说道：“这个还能……呃，你们好节俭！”她苦笑说：“哪里是节俭，是没有咖啡卖。这个是从琼海干部疗养院弄来的，炕一下，熬了将就喝。”白驹下次来，进办公室送给白娘一个布袋子就走了。白娘以为是花生之类，未在意。回去和丈夫打开，上好的咖啡豆，足足有五公斤！两个高兴得跳。

        后来浪子、长江、孙猴和秋霞等都和白娘、杜先生有来往，其中孙猴和白娘关系尤为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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