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祭屈原之闹剧

这天端午节，月光诗社定了祭屈原。□□风起于青苹之末，柏舟街上已有破四旧立四新的专栏，诗社浑然不觉。子都家住河边，这次就由他做东。苏武牧、姬隐菊、吕子瞻、苟灵均上午太阳升起一篙竿高就到白鹭滩来了，苏武牧带只两米长的龙舟——竹子做的骨架，糊的牛皮纸，说要点燃了放下河去。路上逗得一大群娃儿跟着撵，一直撵到了子都门口。过会儿小胖也来了，手里提一柄竹子削的长剑，另外还有一顶纸糊的高帽子，高帽子幸好是折起带来的，不然吸引的娃儿会更多。老猿说了要放学后才来。大家先在子都屋里坐了片刻，因见锅灶都是冷的，问子都做了粽子没有？子都笑言将有两个知妹做了拿来。气氛顿时变活跃了，都问这两个知妹是哪里的？有个是女朋友吧？子都故意神秘微笑着，说等她们来后自然就晓得了。

        五人来到河边，刚好秋霞和林芬也坐船过来了。林芬提着粽子和腌肉——就是上月子都从农场带来的那块腌马肉，吃了剩的一半。秋霞也提着粽子——却是用彩色丝线缠的，她和朱三娘聊天，说起小时候省城有用丝线在纸壳上缠的粽子，小摊挂起卖的，比真粽子还有吸引力。朱三娘说省城才有哇，这里一样有。原来她也会的，就买了丝线请她做，自己也学着缠了两个。此时大家都忘了区分哪个是子都女朋友，目光都落林芬提的腌肉和粽子上，只有子都接过秋霞手里这串只有姆指大小的丝线粽子，看得爱不释手。吕子瞻、苏武牧等这才回过神来了，也拿着看，小胖指着说怎么这两个扎得不好看呢，是次品？苟灵均连声说：“鱼目混珠！鱼目混珠！”子都正要说话，林芬连忙对他挤了挤眼睛。秋霞斜林芬一眼：“哼，挤啥子眼睛？”几人这才打量秋霞，姬隐菊暗想：“早听说对面有个吉普赛女郎，就是她呀！”苟灵均颇懊恼：“我刚才说鱼目混珠，把她刺激了……”刘子都头脑中闪现的是一句诗：“用多少知妹的血躯，炼就了眼前的精灵？”苏武牧眼球从秋霞脸上滑落到胸前，又回到脸上。小胖站在林芬一侧，秋霞斜向林芬的眼光也扫了他一下，感到像中了丘比特的箭。

        大家本欲寻找僻静之处，但只有渡口处的河岸才直，没有回水，是放纸船的佳处，走一圈又回到渡口。引得过渡的人船都不上了，大人娃儿都跑过来看。他们遂在河边焚了几柱香。刘子都喜孜孜将高帽子戴在头上，又将长剑舞动，这就是《楚辞》中“高余冠之巍峨兮，长余佩之陆离”了，在鹅卵石滩上踱着方步，拖声悠悠朗诵《涉江》。只诵了一半卡住了，秋霞提示了一句。吕子瞻等大惊，说：“呀，才女！才女！”实际上秋霞的文学修养哪能与他们比肩，她只是记性好，读两遍就记得罢了。

        然后各人朗诵自己的祭诗，也有旧体的，也有新体的，也有欧化的，各有千秋。完了说等一会江边吃东西时才来互相评议。小胖忽然问秋霞写诗没有，咋不拿出来念？秋霞笑道：“我写啥子诗！我光晓得看，记得几句，但是不会写。”

        龙舟怕风，是用鹅卵石压着的，这时将鹅卵石取出，放粽子进去。秋霞先把丝线粽子放一串进去，林芬又放真的粽子，问：“都放进去？”大家道：“哪里！是个意思，而且船乘不起。”小胖走去把已经放进去的取了几只出来，只留下两只。要飘放时，有的说应该点燃了飘才好看，也才有祭的意思。有的说点燃后可能还没有来得及飘，半分钟就烧光了。争了一会，秋霞指着附近烧了还剩半截的蜡烛，笑道：“哎，干脆把这半截蜡烛安在上面，看它是自己沉，还是最后烧沉的。”都说要得。遂将这小半截燃着的蜡烛安在船上，姬隐菊和吕子瞻脱了鞋子卷起裤腿，抬着龙舟踩水走了几米，水淹过腿肚了，才放下去。

        岸上的人正鼓着掌，下水的两个刚上岸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效果，从看热闹的人群中走出十来人——却是埋伏的民兵，猛喝：“走！你们六个人，走公社去！”或一个抓一个，或两个夹一个。说五个，因为认得老猿是老师，并没有抓他。六人惊一下后，被抓的五个都挣扎说：“做啥子！做啥子！”“做啥子到公社去？”这时老猿刚到一会，大声对民兵说：“我们祭的爱国诗人！”民兵嚷道：“做啥子，我们也不晓得，等到了公社就晓得了！”“啥子？你刚才说爱国死人？”却见龙舟流了不远，被风吹着就燃起来了。五人中有的胳膊被狠狠一拧，就垂头丧气跟着走了。小胖和子都挣扎着还要看龙舟燃烧完，挨几拳后才走的。老猿也跟着走。有民兵呵斥他：“袁老师，你不要来！”他像没听见。有民兵道：“哈，晓得了，你们是一起的！”过来抓住他的胳膊。他气愤一摔说：“我自己走！”

        原来当苏武牧拿着纸船从街上走过后，消息就传到公社去了。公社听了高度重视，研究之后由武装部长做了具体布置。

        秋霞和林芬同六人在一起，难免也被推了几下。曲终人散，才发现粽子、腌肉也飞了。林芬看秋霞脸红筋胀的样子，拉她道：“走，回去。”秋霞道：“哼，无耻！”高挽起裤腿向搁浅的龙舟残骸跑去。两个米粽子、一串丝线粽子都还在呢，拿起来大声喊：“屈原，你今年没有粽子吃了呀？我给你送粽子来了！”用力一抛，粽子和她脸上断了线的泪珠都飞向了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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