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富贵茶楼的位置很奇妙，北侧是寂静的长廊，南侧是热闹的人群。

        程景沉思考事情的时候，喜欢坐在北侧，看着一盏茶的热气消散，一盏茶的时间，足以让他想通很多事了。

        富贵茶楼的风水也很奇妙，无论游客有多少，这间茶楼里的人却总是不多。相反它南边的茶楼——听雨阁，无论如何都人满为患。

        和店主于琪相熟的人也会劝，也许是你的名字太俗气了，换一个名字可能就好了。但他只是笑着道谢，却从没换过名字。

        旁人只当自讨没趣，一来二去，茶楼里面的人更少了，渐渐只有几个在影视城工作的常客。

        程景沉就是一个。

        于琪和程景沉都不是爱说话的人。但来得久了，也许是磁场契合。两人默契的就发展成了点头之交。必要的时候，也会搭一个话。

        比如今天，此刻，于琪想，就是一个必要时刻。

        “怎么了？”

        于琪看程景沉来了这么多次，早就知道他的习惯。今天他来的时候即便面上不显，于琪从他的眼神中也读出了那份沉重。

        这种时候可不多。

        于琪默默地多为他留了一盏茶。也许，今天他需要两盏。于琪猜测。却万万没想，今天一盏茶不到的时间，他便挪了位置。

        他微微颔首，程景沉身上发生的想必不是有什么大事，就是有什么好事。

        于是他端着第二盏茶走过来，问道。

        “没什么。”程景沉摇了摇头。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于琪好像隐约看见了他耳根隐隐发红。

        真奇怪。这是发生了什么怪事。

        于琪好奇更浓。但他也不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格，见程景沉不愿意说，他耸了耸肩，也不说话了。只把手里的茶，放在程景沉新挪的南侧的桌子上。

        “我只点了一杯。”程景沉惊讶。

        “今天开心。买一赠一。”于琪摆了摆手，不等程景沉回答，拿着托盘下楼去了柜台。

        程景沉望着他潇洒离开的背影愣了一下，反应了过来。微凉的指摸着温热的茶，只觉一股暖意自指尖传到了心间。

        水雾带着茶香自杯中摇曳而出，形态变换莫测，正如世事难料。但茶雾始终那样淡然，淡淡地凝结，淡淡地消散。

        程景沉放空自己，透过氤氲的雾气没有聚焦的看向街边，忽然目光略略一定。

        秋天的天空，一眨眼就会变暗。

        银川地处西北，因为经纬度的关系，即使是在早秋，太阳的光辉仍坚持照耀到了七点。念着要拍夕阳，明珠紧着最后一点夕阳，仓促挂断电话，便立刻带着相机出发了。

        沙头堡影视城为了还原老街的繁华景象特意举办了夜游活动。

        人很多，气氛很热闹。

        明珠混在人群的边缘，为远处的美景频频驻足。

        落日夕阳中大漠和天际线的那种强烈的视觉对比令不管看了多少次的明珠都为之迷醉，连连按下快门，以用小小一张图片来定格宏大的美好。

        专注于壮阔的明珠，没有发现每张照片右下角都有那小小的富贵茶楼的标志。

        “这位女士，方便留一下联系方式吗？我是齐缪的助理。”一个圆滚滚的，看起来很憨厚的大约三十岁的男子悄然出现在明珠身后，他用只有明珠才能听到的声音掩口低声说道。

        身后突然出现没头没脑的声音，明珠的手抖了一下，刚刚调整好的摄像角度被弄乱了。

        她微微蹙眉，赶紧调整着构图的角度，抓紧今天与夕阳共度的最后一段时间。

        “不好意思，不方便。”

        每次摄影时，她总是极为专注。她最讨厌的人，除了打扰她吃美食的人，就是打扰她拍照的人了。

        许是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此冷遇，朱助理愣了一下，以为对方在嘈杂的人声中没有听清，又略微放大了声音重复了一遍：“我是齐缪的助理。明星齐缪！方便留一下联系方式给齐缪吗？”

        “齐缪，他觉得你很不错。”一种恩赐一样的倨傲表情，配着他那阴阳怪气的语气。

        朱助理越说越自信，眼神粘腻，意有所指地看向明珠。胖乎乎的身子跟随着话语中的四个“齐缪”层层递进，直接闯入了她的镜头里。完美的卡着快门时间，毁了她最后的那张落日图。

        “不认识。”

        夕阳彻底落下，明珠面色冷凝，红唇中冷冷吐出了一句话。

        她不再理会朱助理近乎于三观开裂的表情，提着相机，转身就走。

        齐缪稳坐钓鱼台。

        他出手，从来就没有失算的时候。

        毕竟，最近他凭借着一部偶像剧也算是火遍全国。就算没看过剧，凭借着一个明星的头衔，想必也能吸引一个未经世事的女孩。

        想着楼下女孩那双美腿，和她那份清纯中透着妩媚，温柔恬静中又透着俏皮的复杂气质。在初秋的天气里，他突然觉得有些燥热难耐。

        就在他饮下第二壶凉茶时，朱助理总算回来了。

        他放下茶杯，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整个人看起来彬彬有礼。

        扯出绅士的微笑，他微微偏头看向了朱助理身后。

        空无一人。

        意料之外的结果让他温柔的眼神瞬间变得狠戾，刀子一样的目光射向了空手而归的朱助理。

        满头大汗灰头土脸的朱助理顶不住他的目光，更不敢如实和他说自己没有办好事情。

        他一定要推脱责任。

        脑子飞速运转间，朱助理想到了突然在街角出现，神色淡然，拦住他的程景沉。

        那个自己都要自身难保却还要过来强撑英雄的人。朱助理想，那他就成全他吧。

        他半真半假地开口道：“齐哥，都怪那个程景沉。我明明已经快要加上那个女人的微信，把她带过来了。结果程景沉半路杀了出来，把那个女人带走了，之后还让我转告您，让您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要不，他就要把那件事，公之于众。”

        程景沉。

        齐缪心中默念这三个字。笑了。笑得如沐春风，笑得朱助理通体生寒。

        早知道齐缪脾性的朱助理更加庆幸自己没有实话实说。

        他笑着想，被齐缪盯上可不能全怪他，谁叫程景沉自己多管闲事呢。

        在茶馆又坐了一会儿，等到天色昏暗，程景沉沿着路灯漫步回家。等路灯变换的间隙，一道熟悉的身影快步自右边路口朝他走来。

        距离很近，近到连一根头发丝都能看清的程度。

        她的确很美。程景沉脑中倏然冒出了这个从未有过的，可以算是有些冒犯的念头。

        昏黄的路灯下，她白生生的脸庞莹润精致，深邃明亮的杏眼微微上扬，大气中又透着妩媚。她精致的下巴微微上扬。像一只冷淡骄傲的小狐狸。

        她站定，停在了他前面半个身位的路缘石上。

        一瞬间，吹向他的风，都带着淡淡的幽香。

        程景沉目光微微一定，随即转头，移开了视线。

        “不好意思。”她倏然回头，恰好捕捉到了他未收的目光，目光中仿佛带着小刀子，“如此蹩脚的跟踪技巧，我还是建议您回去练习一下再出来工作吧。另外，不管你是谁的人，请你赶紧离开，并回去告诉他们，我并不需要这样名为保护的监视。”

        明珠很清楚，在父母和哥哥眼里，自己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即使自己成功依照自己的心愿去了y国读书，但暗地里派去保护她的人并不少，只不过不让她看见罢了。

        现在，她自己来y市，她清楚父母和哥哥一定会知道她的行踪。

        白天在长廊，凭着自小锻炼出来的敏锐嗅觉，她就察觉到了对面茶楼隐约的注视，但注视很短暂次数也很少，她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她在拍摄夕阳的时候，也感觉有人在背后注视，目光比之前更不加掩饰。再后来，她还留意到，有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在她和那个自称是奇妙的助理分开后，把那个助理拦下了。

        总不可能那个高大的男人正好在那个茶馆喝茶，那个茶馆又刚好一面面向长廊，一面面向景区街道。而他又刚好和她回家同路。

        过多的巧合只不过是人为操纵的结果。她了然，父母早知道了她的行踪，并又在她身边安插了保镖。

        而现在，那个拦下朱助理的男人，正跟在自己的身后，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生怕她察觉不出来，他在看她。

        明珠心里生出了一丝无奈和烦闷。跟职业能力不强的那个男人说话的语气自然毫不留情面。

        多情杏眼让怒目圆瞪都有了一分娇嗔的意味。

        努力理解了她的意思后，程景沉有些诧异于她敏锐的嗅觉，但更多的是一扫今日的沉闷情绪，半点被冒犯的感觉都没有，反而有些想笑。

        原来自己已经不出名到了这种地步。居然被认成了保镖。连偶遇都被当成刻意为之，连回家都被当成跟踪。

        他考虑了一下如何称呼，眼神流转间看到相机包上和她整个人完全不搭的歪歪扭扭的两个橙色绣字。

        以及一个让程景沉有些失神的，看起来很旧但依然被主人保管很好的相机挂件。

        他目光在挂件上停留了很久，久到明珠冷冷的目光再次投向了他。

        他回了神。意识到橙色绣字这似乎可以给他问题的答案。

        他试探地说：“明珠小姐？您好，我叫程景沉。”

        他好脾气地解释道：“今天一天我都在富贵茶楼喝茶，这是我回家的必经之路。”

        必经之路？明珠听到他准确地叫出自己的姓氏，笑了。

        忽视程景沉伸出的手，她不再言语，扭过脸，转身大步朝前。

        她想，事实会告诉她，这到底是不是偶遇。

        夜色渐浓，只余明珠的马丁靴触地“哒哒”的响声配合着微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让夜色显得不那么宁静的可怕。

        路程不远，很快就到了。

        一路无言，两人沉默的隔着半个身位走了一路。

        同一条路，同一个小区，同一单元，甚至同一楼层。

        “叮”。十五楼到了。

        程景沉站在电梯门口，没有动。绅士地按着电梯。明珠也不客气，大步走出电梯，右拐直走，便到了门口。

        她掏出钥匙，等着身后的人跟上来。

        出乎意料，一路上一直跟着她，落后她半个身位的挺拔身影，不见了。

        “咔”。门锁打开。

        她诧异地转过身，只见程景沉已经进了对面屋子，半边身子隐在门后。

        察觉到明珠的视线，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礼貌性地又打开了门，把自己全身露出来，朝她微笑道：“明小姐，我到家了。”

        尴尬的空气充斥着不大的楼道。

        他顿了顿：“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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