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恩与愿

三天前。

        风颂站在殿门外看着坐在案桌前看书的长悦，就这样静静的注视着，眼神里似有苦涩。

        许久，她展了笑颜，像从前那般欢快的唤了一声，“长悦。”

        长悦缓缓的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满脸笑意的风颂，久久没有反应过来，仿佛又看到了风颂拦在他面前喊“小悦儿”时候的样子。

        “风颂，你……”他似有千言万语，但一时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这样卡着，心里的难受越发清晰了。

        原来他一直都是在乎风颂对他的态度的吗？所以才会在她态度突然冷下来时不知所措、在她久违的笑容里觉得有些委屈？

        可他一直以来对她那样的态度，她又该有多难过呢……

        长悦感到愧疚，“你……你还好吗？”

        风颂愣了愣，扬起嘴角笑道：“我很好啊。”

        她眼角眉梢染了悦色，继续道：“我最近又研究了好几道菜还有点心，你要尝尝吗？”

        长悦点了点头，视线没有离开过风颂的脸，他怕他一不留神，风颂就把笑容收回去了。

        他跟着风颂到了她的住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满满一桌的菜、还有几道精致的点心。

        尽管他已经辟谷了，但这桌吃食还是勾起了他的食欲，他记得在苍澜时风颂也经常给他送吃的，而且还要看着他吃完。

        时间太久了，他都快要忘记那些食物的味道了，只记得是真的很好吃。

        一顿饭下来，风颂基本上没吃多少，就愣愣的坐在饭桌前看着长悦。

        长悦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却也没有多想，从前她的目光就是如此、甚至更甚。但他一如既往的不敢抬眸和她对视，只是脸色却比从前柔和了许多。

        饭后，他与风颂在天池旁走了一圈，这是他第一次觉得仙界的风景很好。

        池水微漾，清风徐徐吹散烟云，得见琼花成海。

        “好了。”风颂突然停了下来，折了枝琼花在手中把玩，笑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长悦有些不舍道：“好。”

        他缓缓转身离开，脚步竟不自觉放得很慢。

        风颂忽然喊到，“小悦儿。”

        长悦迅速转身，鼻子有些发酸，“怎么了？”

        风颂摇摇头，俏皮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这样叫了，好了……你走吧。”

        长悦看着她，也露了笑容，然后转身离开，只是脚步依旧很慢。

        风颂看着他越走越远，视线也越来越模糊，蓄谋已久的眼泪决了堤，她无声道：“小悦儿，永别了。”

        她缓缓转身，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步步往前走着。经此一别，这一去就再也没有遗憾了，即使前方是死路一条，她也能毫不犹豫的走过去。

        她曾在满心仇恨里渡日，直到云玄把长悦带回苍澜，见到长悦的那一刻起她才重新感受到了美好，长悦让她暂时忘记了仇恨，体会了活着的单纯的美好。她曾想着就这样陪着长悦几百年，这份美好消散时她再给心中深埋的仇恨一个了结。

        可她忘记了，长悦是很美好，却并不属于她，所以长悦飞升的那一刻她的美好也就消散了。

        但她依旧感谢，感谢长悦给了她几十年的美好时光，黑暗里遇到了光，哪怕只是一瞬，也已经足矣照亮这一生。

        那日，长悦回到住处后就觉得特别的困，喝着浓茶，好不容易撑到天黑，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天黑下来后，风颂换上了一身简单利落的衣服，潜进了镇夜上仙的仙邸。

        镇夜见风颂突然出现在他的府邸里，有些不解，开口问道：“这位仙友，你这是……”

        “呃、”他话音未落，就被一掌击碎了心脏，满嘴鲜血扑倒在地，“为、为什么？”

        风颂冷笑道：“上仙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你不觉得我很眼熟吗？”

        这笑……镇夜瞪大了眼睛，“你是风弄的女儿……”

        他想起来了，一百多年前，他前去妖界追杀余孽时，遇到了一群刚战后逃出兔妖，为首的是兔妖一族的首领风弄，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兔子耳朵都还没能收起来的刚刚化形的小妖，他们当时已经精疲力竭，他当下大开杀戒，包括风弄在内的几十只兔妖全部命丧他手。

        风颂护着那只小妖逃掉了，他一路追杀到一座悬崖边上，那只小妖直直的站在那里，高傲的抬着头看着他，脸上就是和现在一模一样的笑意，跳下悬崖时她说：“终有一日，你会为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痛的代价，我要你不得好死！”

        风颂踩在了镇夜的脸上，“我要你不得好死。”

        镇夜满脸惊恐的仰视着她，却动弹不得，他被震碎心脉，法力尽失，现在就是□□凡胎。

        风颂封住了镇夜的嘴，然后变幻出一把匕首，一刀一刀的划在了镇夜的身上，直到他血肉模糊，再无生息。

        许久，她才缓缓起身，扔掉了匕首，扯出一张手帕细细的擦着脸上和手上的血迹，又施法换了身干净的衣裙，做完这些她才走出了这座仙邸。

        镇夜的两个仙童去取物回来时刚好撞见风颂，见她的样子应该是个上仙，于是行了礼，“上仙。”

        风颂没有理会，径直的走过。

        其中一个仙童道：“这个上仙有些面生，她是来找我们上仙的吗？”

        另一个仙童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们还是快些把东西交给上仙吧，别让他等急了。”

        “上仙！”仙童走进仙邸时，镇夜的尸体已经开始慢慢消散了，但满身、满地的血迹依旧触目惊心，“快、快去拦住刚刚的那个人！”

        风颂很快就被追上了，不过她也没有想过要跑，不然现在早该无影无踪了。她一挥手就把围着她的人掀翻在地，然后就有越来越多的神仙围了上来，变成了多对一的局面。她虽然打得有些吃力，但还是占了上风。

        一声雄厚的声音响起，“住手！”

        神仙们看清来者后，纷纷下跪，“拜见天帝。”

        风颂也收了手，直直的迎上了天帝威严的目光。

        “启禀天帝，她杀害了镇夜上仙，害伤了众多神仙，恳请天帝严惩！”

        天帝摆手示意他无需多言，看着风颂的目光变得深不可测，“小妖，你可知罪？”

        此话一出，众神纷纷震惊，“妖？神界怎么会有妖？”

        “呵、不愧是天帝。”风颂冷笑，反问道：“我何罪之有？”

        “你这小妖倒是有些能耐，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引来天雷劫制造飞升的假象，竟连我都被你迷惑了，若不是你刚刚使了妖术，我也未必能看穿你的身份。你何罪之有？身为妖族却擅闯神界、这是其一，杀害镇夜、打伤众神这是其二。”

        “镇夜杀我全族，难道他不该死？还有这些神仙有几个手上没有沾过妖族的血？伤他们？伤了他们又算得了什么？是我无能，不然我定要你们一个个都血债血偿！”

        “妖神大战后妖帝黎炫与上任天帝明坤都已经双双陨落，明坤挑起的祸端他也已经用命偿了，这些神仙不过是听命于他，他既已经死了，这些恩恩怨怨便应该一笔勾销了。”

        风颂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无故挑起战事杀我族类，他死了是他活该，他的错便要我们妖族血流成河，然后就只得到一句风轻云淡的一笔勾销？听命于他？若违抗命令，这些神仙会死吗？不会！他们不过是想用杀我妖族来彰显作为神族的优越感，明坤享天地间的崇敬与供奉时这些神仙难道没有上赶着沾光？怎么到了跟着他双手染血的时候就成了逼迫了呢？真的是好一个神族！”

        天帝皱了皱眉头，脸上带了愠色，“好一个善于搬弄是非的小妖，话我刚刚已经说清楚了，你也无需再多言，你竟敢来此挑事，那便受死吧！”

        说着就攻向了风颂，他的法术太强大，虽然风颂迅速闪开了，但还是受了一掌。

        天帝继续追击，实力悬殊太大，风颂只得闪躲，找到机会时攻向天帝，天帝明显小看了她，冷不防捱了一掌。

        天帝闷哼，脸一沉，运功于掌上，这一击用了全力，冲着风颂而去。

        “小心！”长悦赶到时，正好看见了这一幕，不顾一切的冲到风颂面前，挡下了这重重一击，“噗……”

        他虽也用了法术，但还是受了重创，喷出了一口鲜血，有些站不稳，单膝跪在了地上，用手强撑着才没有整个人倒下。

        “长悦！”风颂踉跄的上前扶起长悦，用手帮长悦擦着嘴角的血迹，声音有些颤抖，“你为什么要过来？为什么要帮我？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傻不傻啊。”

        她在那桌菜里施了法术，吃了之后至少会昏三日，本想着三日事情也该结束了，那时候长悦醒了事情也已经尘埃落定，不会牵连到他。可她没想到他居然那么早就醒过来了，还傻乎乎的跑过来淌这趟浑水。

        长悦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你傻不傻？”

        他回到住处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所以感觉到困的时候留了一个心眼，用法术解了一些，但还是睡了一阵。醒来后就赶紧去找风颂，没想到还是晚了。

        不过还好，他挡住了刚刚的那一击。

        他拉住风颂护在了身后，“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帮你挡着，你快离开。”

        风颂走到了长悦的身旁，“我不会走的。”

        天帝见状冷冷道：“长悦，你当真要护着这个小妖？”

        “是。”

        “好，很好，你护着我神族的罪人，还对她生了情，你可知道这两条的任意一条就是足以让你堕仙成魔的大罪？”

        长悦看着天帝，眼神没有丝毫波澜，“我自然知……”

        风颂打断他的话，看着天帝道：“他不知道，他助我是因为我曾是他的六长老，顾念旧情罢了，他对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感情，他亦不是我妖族，这事与他毫无关系，你要发难就冲着我来，不要牵连他人。”

        她看向长悦，“长悦，你念同门情意，那一掌已经够了，你让开！”

        堕仙成魔有多可怕她知道的，她曾亲眼见过当年矜妍魔化后有多痛苦，而且这个枷锁一下，就是永远的煎熬。

        天帝掌握着众神的惩处大权，他若想对长悦下手，那长悦根本没有办法反抗，她绝不能让长悦受此无妄之灾。

        长悦转头含情脉脉的看着风颂，“风颂，我爱你。”

        风颂一愣，彻底慌了，“你闭嘴！”

        长悦怎么会喜欢她呢？怎么能喜欢她呢！

        长悦继续道：“风颂，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

        绝不退缩！

        天帝已经认定了的事，就不可能凭风颂三言两语就改变，所以长悦否认也没有用，更何况他并不打算否认。

        他爱风颂，一直都是，他没办法再继续自欺欺人了，他拉住了风颂的手把她护在身后。

        风颂掉了眼泪，却没有甩开他的手，走上前和他并肩，“说好了要一起面对的。”

        “好！”天帝冷笑，“还真的是深情款款呢，那我就成全你们！”

        他引来了天雷，乌云黑压压的笼罩在上空，闪电泛着黑红的光。

        这是堕仙魔化之雷，一道劈闪电下来，那就是直击灵魂上了枷锁，永世苦不堪言。

        长悦神色坚定，使了法术把他和风颂两人护在法罩内。

        风颂愣愣看着他，然后满是泪水的脸绽放了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

        长悦心猛的一颤，但是双手撑着法罩，没办法阻止她，“你要干什么？不要做傻事，不要……”

        风颂踮起脚尖，在长悦唇上落下清浅一吻，“我爱你。”

        红黑色闪电朝长悦击来，千钧一发之际，风颂逼出了妖丹，顿时光芒四射，与那道闪电撞在了一起。

        光芒熄灭后，长悦眉间生出一枚红色的印记，他最终只是堕落仙没有魔化，风颂散了几千年的修为免了他永世的煎熬。

        风颂失去妖丹后变成了原形，受了闪电巨大威力的波及，受了重伤，洁白的兔毛上染了鲜红的血迹，有气无力的趴在地上。

        长悦颤抖着手把她抱了起来，然后在众神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飞身跃下了云端。

        天帝阻止了想继续追击的众神，“不必再追了，他已经堕了仙就不再属于我神族，我们已经无权追究他的过错。他受了重伤，那妖失去了妖丹，想来从这里掉下去也活不成了。况且从这里掉下去不是回到了苍澜就是落人了凡间，到了这两界就不是我们能干涉的了。”

        神族与妖族是同一高度的族类，相杀时不受天地法则的约束，但无论是人间还是苍澜都属于下界，他们若去了必定是要受到约束的。

        云玄在闭关时感受到他当初放在长悦体内的法咒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击散了，当下出了关，顺着残留在长悦体内的法咒找到了长悦还有风颂，把他们带回苍澜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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