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捉虫)

杨沐桐刚下门诊时手脚发软头昏眼花的症状，在吃了一块巧克力之后缓解，一面在心里骂陈叶，一面甩手往风雨走廊走。

        看着她走得虎虎生风的背影，陈叶一时失笑，她也就在他面前才这样了，这不是欺负他么。

        他摇摇头，啧了声，又转身回诊室。

        门诊部四楼的楼梯正对着导诊台，自此为界，一边是妇产科和男科，另一边是神经科，内科和外科的诊室在对门。

        陈叶上楼之后，路过神经内科一诊室，陈为民的诊室就是这个，他百忙之中抬头问了句：“患者怎么样？”

        “到急诊的时候醒了。”陈叶应道。

        见陈为民点点头，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他就回了自己诊室。

        还剩下几个病人，赶紧看完了回科室，刚进去就听李萍萍说：“急诊打电话过来，有个脑梗的要收上来。”

        陈叶脚步一顿。

        江春来这时说：“我们组加起来已经二十多个病人了，还收？”

        李萍萍耸肩，“今天我们值班啊春哥，而且二十多个病人，别人难道不是吗？”

        整个病区，包括vip病房和高干病房在内，是刚好七十张床，他们有三个治疗组，病区谈不上很大，但永远都住满，平均下来，每个治疗组确实是管着二十多床。

        江春来无奈地摇摇头，“今天出一入一，刚好打平，收支可真是平衡啊。”

        陈叶听了失笑，走进去，拉开一张椅子坐下，说：“可能是刚才我们在门诊发生急症的那个患者。”

        江春来一愣，忙坐直身子问怎么回事，陈叶就将在门诊的事大概说了一下，又说：“如果是这个患者，一定要多注意。”

        江春来忙点头应了，陈叶就说去吃饭，“有什么事去隔壁叫我。”

        说完就起身出去了，他是带组医师，上的是三线班，三天一个班，刚好都是跟自己的组员搭班，这是特地安排的。

        上三线班唯一的好处，是不用管病床，或者说，病人其实也都是他的，但是不用写病历了，当然，这只是他们神内的安排，其他科室又有各自的安排。

        陈叶去吃饭的时候，杨沐桐已经开着车出了医院大门，在小区附近随便找了家连锁便利店，进去以后拿一个饭，让店员帮忙热热，再拿一瓶牛奶，对付对付就是一顿。

        吃完饭以后回去休息，一觉睡到下午四点多，揉着眼睛起来，看看时间，她决定回凤凰巷吃晚饭。

        吃了这顿饭，周末就可以不回去了，她有心想在自己的小窝里宅一个周末。

        下午的阳光还是热，透过车窗照进来，晃得人的眼睛有些睁不开。

        杨沐桐将车停在巷子口的老位置，下车时看到另一边有一辆眼熟的沃尔沃，好像是陈家的车。

        她多看了两眼，就见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白色丝质衬衫和孔雀绿中裙的女士从驾驶座下来，然后从后座扶下来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

        她愣了一下，忙打招呼叫人：“杨奶奶，孟阿姨。”

        是陈叶的祖母杨蕙兰教授，和她的母亲孟荔。

        杨沐桐奇怪的是，孟荔是省医院呼吸内科的科主任，科主任都是上行政班的，今天不是周末，现在也还没到下班时间，她怎么会回家？

        孟荔见到她就笑起来，“桐桐啊，有阵子没见过你了，今天怎么回来啦，下夜班？”

        杨沐桐乖巧地点头，嗯了声，然后问：“孟阿姨你今天休息么？”

        孟荔听到她问，就摇头叹了口气，“哪儿啊，你陈奶奶，空调吹多了，身体不舒服，感冒咯，刚去医院看完回来。”

        “哦哦，这样啊。”杨沐桐讷讷地应了两声，又忍不住说，“陈奶奶，您也是医生，怎么这么不注意啊？”

        她这么一说，孟荔顿时就笑出声来，连连点头说是，“奶奶实在是太不听话了，看看，你给桐桐当的，可不是好榜样。”

        老太太摇头，为自己辩解，“老小孩老小孩，我老了嘛，就跟小孩一样，你们不要对小孩要求那么高好不好。”

        杨沐桐：“……”好家伙，我就知道某人那张嘴这么会胡说八道都是随了您！

        孟荔哭笑不得，扶着她让她慢点走，还一边走一边跟杨沐桐说话，问她知不知道陈叶调去他们单位工作了的事。

        杨沐桐点头，“知道的，还见过几次，我们科有同事请过他会诊。”

        “那就好，我原来说他不用折腾什么换工作单位，在省医熬几年资历也一样带组，升得太快不一定是好事，他不肯听，非要折腾。”

        说完孟荔又叹口气。

        杨沐桐看着脚下的路，发现有一颗石子，顺脚就踢到墙根去，省得在路中间绊倒人。

        听见孟荔叹气，她就说：“年轻人嘛，而且想上进也不错，他有能力，当然就可以往上升，内科系统跟外科也不一样，机会没那么多，什么都得熬资历，熬着熬着，心气都磨没了。”

        孟荔惊讶地扭头看过来，惊呼一声乖乖。

        “小叶也是这样说，说什么既然有机会就要抓住，新环境有新环境的好，有挑战就有进步空间，总在一个地方窝着，跟提前养老似的。”

        “哎哟，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的想法啊，我们这些老古董是追不上了，搞不懂，干脆由着你们去吧。”

        杨沐桐听了就抿着嘴笑笑，孟荔又问她：“你哥在申城怎么样？还行吧？”

        “……应该吧。”杨沐桐眨眨眼，含糊地说了句。

        其实她跟杨沐梧已经一个月没联系了，还真不知道他在申城过得怎么样，他们虽然是双胞胎兄妹，可是感情委实没有其他双胞胎那么亲密无间。

        有时候，甚至还比不上她和杨微之间亲热。

        这时候到了杨家门前，杨沐桐忙说了句：“孟阿姨，奶奶，我先回家了，你们慢点走。”

        老太太笑眯眯地冲她挥挥手，“回去吧，回去吧。”

        等她进了家门，听见关门声，孟荔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心里叹口气。

        其实她很喜欢杨沐桐的，乖巧温顺的孩子，是每个家长都会喜欢的，要不是那个时候陈叶胆大包天勾着人家小姑娘早恋，她还敢跟周悦提一下两家的事，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她连开句玩笑都不好开。

        实在是当时两个孩子早恋的事在两个家里闹得太大了，好长一段时间，杨致远和周悦都看陈叶不顺眼，连带影响两家交情，直到他们都上了大学才缓和下来。

        家里特别安静，杨沐桐进了一楼客厅，发现没人，就提高声音喊了句：“秀姨，我回来啦！”

        没人答应，只有她的回声。

        她觉得有点奇怪，在一楼转了一圈，连后院都转了也没见到人，上楼去找也没动静，看样子秀姨不在家。

        杨沐桐于是又回到一楼，刚下楼梯，就听见外头有说话声，仔细一听，是秀姨的。

        她忙走过去问道：“秀姨你去哪儿了？”

        秀姨见到她，一愣，“今天也不是周末啊，你怎么这么早回来啦？”

        说完又恍然大悟，“你今天下夜班是吧？”

        杨沐桐点点头，看到外头是一位面熟的邻居，便冲人家笑笑。

        秀姨这时却道：“哎呀，我差点忘了，我们家桐桐不就是妇产科的么，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她呗。”

        这下轮到杨沐桐一愣，“……啊？”

        邻居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是我想咨询一下生孩子的事，跟秀姐提起，因为知道你家都是当医生的，所以想问问她知不知道哪家医院的妇产科比较好。”

        杨沐桐明白了，点点头问道：“那你是什么问题呢？”

        杨沐桐这么问就是想帮忙，对方也没有同她客套，直言道：“是这样的，我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是做了人授的，然后去年发生过一次宫外孕，切了左边的输卵管，我现在是想要二胎，考虑到宫外孕过，所以还是想做人授。”

        顿了顿，对方的神情变得忐忑起来，“可是我问了妇幼保健院的医生，说是我有宫外孕病史就只能做试管，是这样的吗？”

        杨沐桐眉头拧了一下，又放松，“不用，只要你另一侧保存好的输卵管是通畅的，一样可以做人授。”

        邻居听了顿觉惊喜，“是吗，可以吗？”

        杨沐桐很肯定地点点头，她又问有没有医生可以推荐，杨沐桐便道：“我们医院……哦，就是容医大第一附属医院青浦分院，我们科的戴露秋主任，是生殖方面的专家，你可以挂一个她的号。”

        “容医大第一附属医院青浦分院……微信公众号就可以挂吧？”

        “对，可以的，不过戴主任的号有点难挂到，你多试几次。”

        “好的好的，谢谢你啊小杨医生。”

        杨沐桐说了句不用谢，看对方走远了，这才转身回屋，一转头，就看见秀姨笑眯眯的表情，正冲她竖大拇指。

        “我们家桐桐真是厉害，是这个！”

        “没有啦……”杨沐桐不好意思地抿着嘴，又问了一遍，“秀姨，刚才你去哪儿了？”

        秀姨哦了声，“去路口那个代收点寄快递了，你妈交代寄些东西给你哥。”

        杨沐桐也哦了声，没问寄的是什么东西，应该跟以前每次寄东西那样，是些吃的特产之类，因为疫情，杨沐梧已经两年没回过一次家了，家里的长辈其实都挺担心他的。

        眼看着天色渐暗，秀姨准备做饭了，杨沐桐就去帮忙洗菜。

        “顿了胡萝卜玉米排骨汤，炒个小炒牛肉和干煸豆角，蒸一条鱼，凉菜做个凉拌黄瓜，再加个西红柿炒鸡蛋，怎么样？”

        “挺好的，够多了。”

        “你要多喝点汤，又瘦了，是不是没睡好，你那个黑眼圈哦……”

        杨沐桐一边洗黄瓜和西红柿，一边连连点头，嘴角噙着笑，倒也没说什么。

        “晚上吃什么？”陈叶举着手机问道。

        胳膊底下压着下个月的排班表，一张是住院部的，一张是门诊的，从下个月开始，一周七天，他周一、二、六全天门诊，周四上午、周五下午半天门诊，其余时间，要么大查房，要么有课，这个要看学校课程安排，还有科室的教学。

        倒是将周日空了出来，也不一定能休息，指不定有什么讲座或者学术会议要参加。

        将手机递给学生点外卖，他跟江春来和李萍萍说：“下个月开始我门诊就多了，上午来不及查房的话，你们就先查，我中午下门诊，或者晚上，再查一遍。”

        江春来一愣，“很多病人住院后期情况都很平稳，没必要这么麻烦吧？”

        陈叶温声解释道：“还是要查的，虽然你们才是他们的主管医生，但实际上他们也是我的病人，我的病人我不查房，我怎么能对他们的病情和治疗效果做到心中有数，这不就脱离临床了么？”

        说着他又开玩笑：“不然到时候我们说根据观察，患者病情平稳，病人问你们什么时候观察的，我们就回答偷偷观察了？”

        这是个在网上流传的医患小笑话，江春来和李萍萍笑起来，点点头。

        脾气这样也好，有个负责人爱干活的上级，有时候确实比摊上个当甩手掌柜还占功劳的上级要让人感到踏实。

        陈叶说完工作的事，接过学生递回来的手机，一看，四个学生，才一人点了一份十几块的外卖，用上满减，才六十块。

        顿时哭笑不得，“这么点东西，几个大小伙子能吃饱么？不要给我省钱啊，值班一天我也就管你们晚饭，午饭都叫你们春哥跟萍萍姐包了，干了活的，吃好点很应该。”

        说着又加了几个菜，然后问了江春来和李萍萍一声，给他们点了个饭，加上自己的，这才结账。

        然后看几个大男生不好意思地笑，又觉得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刚上临床，面对老师也是这样腼腆拘束，现在都成老油条了。

        陈·老油条·叶点完外卖，看了一会儿他们组的待归档病历，忽然想起来另一件事，问道：“咱们科电脑共享里有没有全员职工的电子联络簿？”

        李萍萍应道：“有啊，主任你要找谁的电话？”

        陈叶淡淡定地应道：“妇产科杨沐桐的，我有点事问她，朋友还在她那儿住院。”

        假的，郑妙仪昨天就已经办了出院手续，去月子中心了。

        但李萍萍不疑有他，直接就找到杨沐桐的电话号码发给他，他道了谢，存好电话号码后，用电话号码一搜，就搜出来杨沐桐的微信号。

        然后添加好友，填的申请信息是：“i’foryou,i’msurei’lldomybest”

        翻译过来是：“我不够温柔，但对于你，我将尽我所能。”[1]

        然后信心满满地点击发送，他以为杨沐桐一定会因为想起这句话而认出他，然后就会通过他的申请。

        然而让她失望的是，手机一直没动静，直到外卖来了，也吃完了，才收到回复。

        没通过好友申请，就是回复了一句：“你是谁？”

        陈叶愣了一下，回过神，当场就自闭了。

        脑海里盘旋着一句话，她没想起来这句话，她没想起来这句话，她怎么能没想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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