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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宣清长公主薨


天雾阴霭,清风四起。天气骤冷,白雪纷飞,本来就寒冷的冬天更下恐怕又得多穿一件袄子,也不知那些农家的庄稼牛羊又有多少能够活下来。

        皇城的钟声响了一遍又一遍,阵阵击心,声声入耳,那清脆的钟声像是要震碎所有人的心,在整个偌大的皇城回荡,透过天际,这是东阙的丧钟之声。大大的铁中半空悬挂着,暗黑色只能看出摆放多年,太监缓缓拿着柱子撞击。

        整整十八声,是长公主薨才有的礼仪。

        离府濯尘园。

        离幸在园中提笔作画,一身白衣,青丝长垂,身侧不远处有有阵阵琴声,是风良辰在弹奏。一脸缱绻,满眼清冷,还有一丝微微的温柔。

        落蕴急急忙忙跑了进来,额头有些许细汗,面露焦急,喘着粗气,落蕴是濯尘园的掌事侍女,历来稳妥,从不见毛毛躁躁。今日这般,定是出了事情。

        “小姐,宫中刚刚传出消息,宣清长公主……薨了!”

        离幸顿时愣住了,手中紧紧握着的毛笔,红墨滴下,晕染开墨迹,好似一滩有规律的血撒布。清风吹起了画纸,园中只听得到风吹过的声音,离幸红了红眼睛,眼中是满满的不可置信,随即无力地垂下了手,墨毁了整幅画纸,离幸快要跌倒,落蕴手疾眼快连忙扶住了她。

        “小姐!”

        琴声戛然而止,风良辰见到如此的离幸,眼中闪过一抹慌张。这是他第一见离幸如此失态的样子,在他的眼中她一直是那个最尊贵,清冷的女子。

        “你确定是宫中传出的消息?会不会有误?”

        离幸一把拉住落蕴的衣袖焦急地询问着,期盼这不是真的。突然传来的噩耗彻底打破了离幸眼中一贯的清冷,自身的坦然。

        落蕴看着离幸眼中的深红,虽有些心疼自家小姐,但事实摆在眼前,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错不了,北衡八百里加急的公文已经报了宣清公主新丧,宫中已发出了丧钟!请小姐节哀!”

        那定是错不了了,公冶舒窈是她最珍惜的闺中密友,两人犹如亲姐妹一般,可惜,如今却阴阳相隔……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舒姐姐,她到北衡不过两年,为何就……!”

        离幸不知所措地转动着眼睛,溢满眼眶,落下两行清泪,嘴里轻声呢喃着,离幸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也不愿去相信,可终究敌不过现实的命运。

        宣清长公主,字舒,宫女姝夫人所生,难产至死,为纪念其母,赐字舒。永帝膝下唯一的公主,两年前,和亲北衡,为楚王妃,传闻楚王生性残暴,冷血无情。

        自古红颜多薄命,奈何生于帝王家。

        东阙皇城,众人缟素。永帝公冶怀谨下旨兰陵缟素三日,为宣清长公主服丧,令追封其母姝夫人为舒贵妃,加封宣清公主谥号“德明”。

        皇城盛华宫,贵妃萧氏萧宛知居所。

        金碧堂皇,琉璃灯盏,可见奢侈,殿内却还挂着几丝白绸,显得格格不入。贵妃榻上,贵妃萧氏微闭着眼睛,手中把玩着琉璃珠,殿内檀香冉冉,暗香浮动。一身不下百金的云锦,头戴金雀珠钗,柳叶弯眉,红唇微张,三十出头的女人倒像是二八年华的小姑娘,曾经萧宛知可是兰陵城风靡万千的绝色贵女,即便是已经过了年纪,却无法在她脸上看到半丝风霜,也难怪永帝如此宠爱。

        “皇上对于立后一事怎么说!”

        侍女云柳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听到萧宛知问及立后一事,云柳复于腰间的手不禁紧紧握了握,透露出浓浓的小心翼翼和紧张。

        “回娘娘的话,方才在朝堂上,礼部尚书提出立娘娘为后,众臣附议,萧大将军与宁国公皆无异议。但据传回的消息,皇上称改日再议!”

        萧宛织轻挑嘴角,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原本美丽的容颜竟让人有些不寒而栗,瞬间殿中的空气变得愈发冰冷。

        “改日再议!皇上分明是在搪塞本宫与父亲,整整十年,皇上心中还是放不下宁子意。本宫为贵妃多年,自宁子意死后便独揽后宫大权,却一直等不到封后圣旨。想本宫当初,只因爱慕皇上,不计较正妃之位,甘为侧妃……”

        说到这,萧宛织的声音变得弱了下来。突然,却变了声音的凌厉。

        “如今本宫有稷儿,自然要为稷儿的将来考虑,传话给父亲,势必联合朝臣给皇上施压,只要本宫封后,父亲便是名正言顺的国丈,稷儿也是嫡子,便有更大的机会同公冶景行争上一争!”

        “是”

        云柳起身准备吩咐人去传话。

        而萧宛织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中闪过一抹幽光,轻声道,“等等!”

        “娘娘有何吩咐?”云柳立马恭恭敬敬转过身,微微颔首。

        “宣清长公主之死,皇上甚是悲痛。本宫身为贵妃,理应同皇上同忧。吩咐下去,把殿内都挂满白绸,伺候本宫去换一件素净的衣裳,把这云锦给换了。切不可让人抓住把柄!”萧宛知看了眼殿中未挂满的白绸,随即抬起手摸了摸头上的步摇缓缓说道。

        “是!”

        萧宛织在侍女云柳的搀扶下缓缓走进里间,不一会殿中都挂满了白绸……

        …………

        离府濯尘园。

        一身青衣的风良辰缓缓停下手中的琴,拂住,深深叹了口气,起身将琴抱在怀中,走近离幸。一举一动,不似凡人,不染纤尘,仿佛步步生花,众人都看着他。

        烟翠与落蕴看着也没有阻止,只见离幸在与她三步的距离时停下了,只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才鼓起了勇气,轻声道:“节哀,离姑娘,逝者已逝,终无可挽回,切勿过度悲伤!”

        他的声音如三月的娇阳融化了冬季的初雪,如山中的清泉缓缓从耳边流过。

        离幸坐在椅子上,面前是早已被墨水毁坏的画,眼中早已失了光泽,只剩下浓浓的空洞,白皙的脸上似乎还能够看到朱泪的痕迹。离幸缓缓抬起头,青丝已被清风吹乱了些许,看着风良辰,只那一瞬,便足以让两人失了心魂。

        落蕴看着两人,眉头紧蹙,连忙出声:“小姐,奴婢已命人准备好马车,是否启程前往宁国公府?”

        落蕴的话拉回了离幸的思绪,离幸这才反应过来,抬起手擦了擦脸,连忙说道,“现在就走!”

        于是离幸起身从风良辰身边擦肩而过,一丝眼神丝毫都没有给他,风良辰的眼中虽平静无波,内心却早已波涛汹涌。她的眼中始终没有自己分毫,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琴师,风良辰嘴角有一抹苦涩,皆吞入腹。

        离幸走了,自然也没有人听琴了。

        风良辰抱着琴,准备离开,转身看到烟翠,见她也看着自己,眼眸一闪,出现几分狡猾。

        “敢问烟翠姑娘,为何宣清长公主薨了,离姑娘要赶往宁国公府,是何渊源!”

        烟翠小心翼翼看了看周围,拉过风良辰,悄悄说道:

        “琴师刚来,不知这其中原故!宁国公府的世子宁暮起与宣清长公主年少相识,深情厚谊。可北衡求亲,皇上只能将宣清长公主嫁了过去,世子与公主不仅早已私定终身,而且三年前的太后娘娘寿辰,皇上便已给两人赐了婚,北衡求亲,两人只能被活活拆散。如今宣清公主没了,小姐自是要赶往宁国公府的!”

        烟翠缓缓说着,眼中也涌现了一抹悲伤,毕竟在烟翠的心中公冶舒窈是个温柔至极的公主,又是离幸最好的密友,提及这样的事自然避免不了内心的脆弱。毕竟当初烟翠跟在离幸身边,也算是见证了公冶舒窈和宁暮起的坎坷之路。

        风良辰一挑眉头,微微颔首,露出一笑,足以魅惑人心。

        “多谢烟翠姑娘告知!”

        烟翠的脸上涌现淡淡的红晕,像极了情窦初开的样子,方才的伤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兰陵城中,车水马龙,大街小巷,街摊集市热闹无比,一辆朴素低调而又不失奢华的马车从集市缓缓经过,行人纷纷避让……

        宁国公府。

        花水楼台,阳光刺眼,一身白衣,立于亭下,俊秀的容颜,几分风霜的打击,眼神黯淡无光,青丝有一丝丝的凌乱,空中尽是酒的味道,地上桌上杂乱的酒瓶,瓶口还在滴落几滴清酿……

        手持玉箫,缓缓而起,箫声流出,悦人心田,却也泛起几丝愁容。

        一曲终,却还未见停。宁暮起,堂堂世子,风华少年郎却落得这般模样,只因情故。

        宁暮起缓缓放下萧,眼神两行清泪落下,压抑的痛苦再也无法控制,只见他沉重地闭上了眼,口中似是吐出二字,紧闭的双眼无不在诉说着他强忍的痛苦,悲伤蔓延,双眸中仿佛要决堤,颤抖的双肩和手臂透露着他浓浓的无声地苦痛。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眼中早已没有了原有的光亮和神采奕奕,如今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空洞,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哭求而不得。

        宁暮起得到了公冶舒窈的爱,却是没能留住她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向远方,与自己死生不复相见。

        “舒儿……”

        白衣翩翩的少年郎落泪,万花同悲,院内霎时失了颜色。

        突然一双手缓缓落在了宁暮起的肩上,透露着浓浓的无可奈何,“节哀,宣清定不愿意见你如此模样!别忘了,你终是宁国公府的世子!”

        是公冶景行,对于宣清长公主的离世,他也是伤心人中的一个,唯一的妹妹死于非命,终究是有撕心之痛。可是却也无法令死人起死回生。

        宁暮起含泪笑出了声,眼中的光芒陨落,只剩一片黑暗。笑声中包含浓浓的凄凉与悲切,像是癫狂了一般,那眉似月早已被风霜所盖,剩下的只是深深的悔恨,含着泪,泪水涌入口中。

        “舒儿,远嫁北衡那年才十五,不过十七便死于非命,死后,连遗体都不得回归故土。她心心念念的只是那唯一的自由,可……我答应过她,要娶她为妻,带她远离权谋,去浪迹,去觅安逸。世子又如何,宁国公府又如何,我终究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与别人为妻,最终再无相见。如今她不在了,我却连她的遗体都无法见上一面!”

        宁暮起转头看向公冶景行,左眼的泪水落尽嘴中,带着浓浓的癫狂,那双眼微红遗留下的只是撕心裂肺。

        “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这么残忍,残忍地剥夺了她的生命。舒儿已经牺牲了自己,却最终什么也没能得到,落得这般下场,为什么,为什么,上天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扑通一声,宁暮起跪在了地上,玉箫也从他手中滑落,双手紧紧握成了拳,泪湿地上,只听他轻声反复呢喃几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上天不能够善待于她!舒儿,我的舒儿……!”

        宁暮起早已泣不成声,原本心高气傲的白衣少年如今却变得如此模样,世间情之一字,终究害人害己……

        公冶景行见宁暮起如此模样此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拿起酒,狠狠地喝了一口。一个是自己的亲妹妹,一个是自己的好兄弟,两个人皆深陷其中,公冶景行痛苦不会比宁暮起少,因为公冶景行的痛苦中充斥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悔恨,那是三年前的松口,也是造成他与离幸关系愈演愈烈的导火索。

        转眼处,离幸站在亭下拐角,双眼微红,却未曾掉下泪来,或许这种隐忍的伤痛便是离幸所痛之处。

        离幸看到了公冶景行的眼神,缓缓从拐角处走出,对于公冶景行在宁国公府,在意料之外却也身处情理之中。

        离幸没有兄姊,对这一个外祖的表哥甚是亲近,如今这幅样子,真是心疼坏了离幸。

        离幸将滚落在一旁的玉箫弯腰捡起,递到宁暮起的面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素来被誉为东阙才女之称的她,此时竟不知该如何去安慰敬爱的表兄,远嫁离世,面对心爱之人接二连三的打击,这份痛没有相同的经历,又何来真正的感同身受……

        “这是舒姐姐送与表兄的,是舒姐姐的心爱之物,表兄可要收好!这可是舒姐姐留给表兄唯一的东西了……”

        离幸强忍着心中的疼痛,慢慢开口,声音中有几分颤抖和嘶哑,听得出离幸因为过度伤心嗓子都变哑了,来的路上离幸一直告诉自己要忍住不哭,要忍住不哭,因为最伤心的人是宁暮起,生死两隔,爱而不得谁又会比谁少呢!

        宁暮起抬头看了离幸一眼,眼中似乎有一抹浅浅地光,像极了来自地狱的救赎。宁暮起缓缓伸出手握住玉箫,眼中似有一抹坚定闪过。

        “我从未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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