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无用之人(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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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半,弗拉克图南方群岛,亚兹拉联盟
天空无比的凝重,乌云笼罩着整个弗拉克图的南部海域。巨浪不住地拍打在礁石上,一只粗壮的触手拍击在海边的石阶上。
浪潮缓缓退去,一个身穿长袍的男人在岸边站起了身子,沿着石阶向大门口走去。
“什么人”门口的两尊石像活了过来,张开血盆大口用如同咆哮般的语气向他喊道。
男人摘下了手套,向空中举起那只苍白而布满皱纹的右手,示意让它们退下。
“鲍克莱姆阁下”石像紧紧闭上了嘴。大门被从内推开,两个随从赶紧跑出来搀扶着他疲惫的身躯进入了礁石般阴沉的古堡。
古堡内弥漫着血腥的气息,一位身穿黑色长裙的女人站在宫殿的正中央,她手里轻捏着一只铜杯,鲜红的液体随着手腕的转动而沿着杯壁缓缓摇曳。
“巴利特利女王”男人甩过了被随从搀扶着的双臂,一只手贴住腹部单膝跪地。
“鲍克莱姆,我忠实的仆人,几天不见,你脑子里的礼节有些模糊了吧”女人缓缓转过了身,月光透过玻璃洒在她的脸上,一双灰色的眼睛半掩着望向了脚边的鲍克莱姆。
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粗鲁,刚从海里爬起,他的衣服还留着大海的腥臭味,海水沿着衣角坠落地面,洁白的长毯被浸湿成了黑色。
“有些匆忙还请待我更衣后再来参见殿下”鲍克莱姆正准备起身,女王却伸出手臂阻止了他。
“不必多此一举,如此仓皇逃回缇娜布利斯,看来你的计划进行的不太顺利”女王微微张口,一枚尖锐的獠牙露了出来。
这时,大门忽然被蛮力撞开,长毯的一端走来了一个穿着黑色铠甲的男人。黑亮的长发披在肩后,伴随着鞺鞳的脚步他浑身的铠甲都颤抖着发出“当当”的声响。鲍克莱姆侧过头望着站在身边的年轻人说道,
“巴登王子,虽然很高兴又能和你见面,但还请先跪下行礼吧”
“亚兹拉的王子不会向任何人跪拜母后,为什么派遣这个废物去亚伯真是荒唐,我一个人就能拿下尼坎洛斯的公主”王子用手臂捶打着胸甲,他侧眼盯着趴在地下的鲍克莱姆,眼中的怒火似乎要将他烧成灰烬。
“放肆”
女王震怒,在她挥起手臂的一瞬间似乎有隐形的气压从天而降,将王子的身躯牢牢拍在了地上。
“区区一个孩童,毁坏皇宫的大门没将你拿去喂月种就不错了,胆敢跑到女王的面前撒野”
巴利特利女王扶稳了手边的铜杯,闭上双眼长叹一口气,转而面向了鲍克莱姆,“接着说。”
“是的殿下虽然攻占斯诺威的行动依然在进行,但我们没能抓住尼坎洛斯的皇女。”鲍克莱姆也被气压死死摁倒在地,汗珠不住地滑落额头,滴在长毯上。
“我器重你,不是因为你的领导才能,而是因为你总能将功赎罪”
鲍克莱姆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的头颅死死贴在了地上,根本看不到女王现在的表情。
“还请还请殿下原谅,我已经将犬子派遣到了亚伯,一周以内定会取下那女孩的首级。”
“嗯”女王走到了一面墙壁上,上面挂着的是一片被血红色雾气弥漫的花海。鲍克莱姆感觉气压渐渐消失,他挣扎着爬起来继续维持着跪敬的姿势继续说道,
“他是我在迦南发现的,当时刚被处以绞刑,可他的生命异常顽强,作为人类竟然活了下来。我将他变为了我的孩子,由他亲自动手,一定能为殿下带来满意的答复。”
女王凝视着墙壁的油画,她盯着那团雾气中隐约露出的,缓缓举起了铜杯。
“雾中仙子的女儿,如果是她的鲜血,一定能为月种带来足够的养分。等到月食降临,荣耀会再次降临于亚兹拉。”
女王微微一笑,端起铜杯微抿了一口,一挥手,将余下的鲜血飞洒向地面,洁白的毛毯瞬间沦为了刺眼的绯红。
凌晨五点钟,亚伯大陆北部,海岸
巨浪呼啸着朝海岸袭来,狂妄地侵蚀着倒下的树木,这里原本是丛林的一部分,却因为那战舰的炮火化为了焦土。
这片丛林盛产水果,又是一片无人问津的大地,树丛里金黄透亮的椰枣挂得满满当当,像是专门为这里的野生动物所准备的。
一只奇怪的小猴子被这些垂下的果实所吸引,精致的脸部被一圈白色绒毛紧实地包裹着,垂落的涎水浸湿了下巴的白毛。
丛林的残骸散落在地面,灰烬在海水的浸泡下凝固成了一团,渐渐显露出人类四肢的轮廓。
眼前的黑色土地好像看起来有点奇怪,但空荡荡的胃囊让猴子顾不上那么多它只想跳到对面的树上好好品尝一下椰枣香甜的滋味儿
猴子盯着对面的树梢,摆了摆小巧的尾巴起身飞跃。
忽然,它感到身体如同雕塑般被定格在了空中,椰枣明明就只有一步之遥。它的身体渐渐萎缩起来,余光边似乎从那灰烬中伸出了一只细长的手臂牢牢捏住了它。
血液一点点从它体内被抽走,那只黑手松开了猴子,它干枯的身体摔在了地面不再动弹。血流顺着手臂一点点流向堆起的灰烬。人体的轮廓渐渐变得立体,一颗头颅从被海水浸湿的泥潭中缓缓抬起。
“啊生命,我这是在哪里”焦黑的头颅上长出了一只暴露在空气中的眼珠,它缓缓地转动着,查看四周的情况。
“海海岸我回家了吗”生前的记忆逐渐在脑海里苏醒,他在海边的一个小镇出生,模糊地记得那是一个岛国,似乎被称为“布瑞顿”。
“彼列”
是谁的声音彼列难道是在叫他自己吗
“彼列,我的孩子你是天使,为人类消去灾祸。”脑海中的声音逐渐清晰,男人因为鲜血而获得了生机,身上的泥土逐渐干燥、剥落,一个干枯的身躯缓缓站立起来。
“彼列那是我的名字吗”四周的环境是如此陌生,男人感觉自己的口腔干枯欲裂,但那种渴求不是甘冽的泉水所能满足的。
他注意到身边一团干枯的阴影,正是那只猴子被吸干鲜血留下的躯壳。
“什么,原来是只猴子啊。”男人捏了捏拳头,皮肤还有些干枯,胸口的纹身有些褪色,但足以让他回忆起自己的过往。
“无用之人”他想起了那个词语,记忆中这是所有人对他的蔑视,包括他的双亲。
他模糊得记起,父母都是创世者虔诚的拥护者,而他却对此嗤之以鼻,“神”“恶魔”他不相信这些虚无的存在。但有些矛盾的是,他喜欢“天使”这种形象,他们与那些极端的存在不同,他们拥有个性和情感,甚至还有自己的怪癖。
而他的怪癖就是观察人类的表情,尤其是面对恐惧时的绝望,那种表情能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像是天使一样高大的存在,这也导致了自己最终走上了盗墓人这条肮脏的道路。
写诗、作曲、耕种,甚至在陌生人面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对他而言都是件难事,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但至少他会呼吸,知道食物对应饥饿、泉水对应干涸,而鲜血,对应生命。他就像是两脚直立的动物,只熟悉简单的生存与死亡,尤其是后者。
这些简单的逻辑对他而言就足够了,更何况他深信肢体语言要远比声音可靠,动物的举止会更好的表达自己的想法。比起谎言和侮辱,肢体语言要更加友善、可靠。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参与了一场奇异的解剖研究。从挖开坟墓的那一刻起,他发现人体的结构是那样奇妙,这种骨骼的构造从任何灵长类动物身上都难以见到,简直像是教堂中伫立的雕塑一般。
从那以后,他成为了专门解剖尸体的“医生”,虽然在白天被人称作高明的外科医生,却无人见过他在夜间进行解剖的邪恶嘴脸。
“彼列真是个适合我的好名字。”男人回忆着脑海里那个奇怪的声音,转身走到了丛林中。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除了潦草的记忆以外几乎想不起其他的细节,他感到脖子隐约有些刺痛,伸手一摸,似乎是绳索留下的勒痕。
“对啊,我之前好像站在了绞刑台上。”他进行过无数次解剖,技术越来越熟练,每天研究的次数甚至超过了城市中死亡的人数。
于是他开始了自己的副业杀手。足迹、凶器、血渍,在这些会留下线索的细节上他一向谨慎,却不知是哪一次走漏了风声,导致自己被人们抓了起来处以死刑。
他忘记了自己曾经的名字,甚至连长相也变得模糊起来,他的脑海中只有一张面孔依然清晰,亚麻色的卷发、血红色的双瞳、洁白如雪的皮肤。
不知为何,他明白自己必须找到她,只有她的鲜血能让自己饥渴的心脏感到充实。
耳边传来了稀碎的骚动,他忽然警觉起来,双眼透过黑暗看清了那东西的轮廓,圆睁的双眼、修长的身躯,又是一只猴子。
“活物,意味着鲜血鲜血,意味着生命。”口腔的干涸让他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想要抓住那只猴子。
杀戮的本性让他的心脏狂跳不已,他蹲下身,双腿的肌肉紧绷着又张开,整个人朝着那猴子飞扑过去。利齿刺穿了动物的皮毛,鲜血喷涌着流入了他的口中。
“啊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他站起了身,扭头将猴子干瘪的尸体甩到了一边。生命的活力在四肢跳动着,他的皮肤渐渐变得充实、光滑起来。
“接下来,那姑娘是在哪里”
他发现了不远处的足迹,应该曾有不少人走过这里。留有薰衣草的芬芳,还有一丝类似于玫瑰花的气息,应该就是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儿。
男人顺着气息走到河边,脚印在这里分为了两路,一条通往河流的下游,另一条通往一片散发着臭味的区域,是沼泽吗
他越过了沼泽,凡是碍事的生物都被他吸得一干二净。力量逐渐在肌肉中膨胀起来,他追随着气息穿过了废墟和空城,玫瑰的香味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鱼腥味所掩盖。
“啊,原来在这种地方住了人。”他顺着鱼腥味找到了一座村庄,空气里弥漫着鲜血的味道,看来不久前才发生过一场大战。
“陌生人,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一个粗犷的嗓音传入耳畔,彼列回头望去,那是一位浑身带着烧伤的中年男性。
“这些天我们遇到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你想要什么”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他们身上带着一种奇妙的气味,像是某种肉食动物是狼吗
“我,名字是彼列,很饿。”彼列抬起手指着自己的腹部说道,他有些紧张,尤其是面前忽然出现这么多陌生人。
“很可惜,我们没有更多食物分享给你,就算有,也不会轻易送给一个着身子的陌生人。”一个女人站了出来,她只有一只胳膊,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那东西散发出淡淡的,是幼年人类吗
彼列转动着手臂,指向了女人的怀中。
“食物这里有。”
村民们被他激起了敌意,带着烧伤的男人拎起草叉对准了他的胸口。
“我再说最后一次,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不会想招惹我们的,赶紧离开。”
“你,名字”彼列歪着头疑惑着说道,这些人看起来确实是人类,但那种奇妙的味道是怎么回事
“我是乌诺,这里的首领。希望你记住我的名字,到地狱里默念吧”说着,首领猛地冲来,将钢叉深深刺入了他的胸口。
彼列感觉胸口有一丝冰冷,却没有任何的痛觉。虽然是素不相识的人,但他们伤害了自己,是他生存路上的绊脚石。
“乌诺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只是个路人”抱着孩子的女人用断臂推搡着首领。
“阿加塔,我想之前的那一行人说的没错,如果饥不择食而去伤害人类,我们就完全跟野兽没两样了。但请你相信我,这家伙的气味说明他没有那么简单。”乌诺一把推开了女人,示意她带着孩子回房间里去。
“饿”彼列一把抓住了钢叉,无论首领怎么用力都无法将它拔出。
“该死,这是什么怪力”乌诺松开了钢叉向后退去,周围的村民们端起武器朝那怪人刺去。
彼列感觉指尖在慢慢融化,他挥动着手臂,在人群中甩开一片沥青般的粘稠物,村民们被那液体迷住了双眼,腐蚀的剧痛让他们倒在地上痛苦不已。
“该死,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乌诺从怀里掏出乌头草放在嘴边深吸一口,他的身躯逐渐变得膨胀起来,化为了狼人。
“彼列,只是一个无用之人。”彼列将拔出的钢叉丢在了地上,聚拢了手指,猛地刺穿了狼人的胸口。
手臂流出的沥青从乌诺的伤口蔓延开来,彼列张口咬住了狼人的喉咙,血流不断地涌入他的口中。
“啊”
耳边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他回过头,是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她正朝着森林跑去。
“这个图案是什么”彼列将狼人干枯的身躯甩在了一边,他发现自己左手的拇指和中指上各刻着两个黑色的印记。
“肢体语言”彼列似乎想到了什么,将拇指抵在了中指的指节处。
“哒”
他打了个响指,只见周围的村民竟然如火炬般燃烧起来,而他手臂滴落的焦黑液体也开始冒出了火花。他明白了这些印记的用途,转身朝着那个逃窜的女人追了过去。
重获新生的喜悦让彼列的心脏狂跳不已。这副身躯像是直立行走的野兽,难以言喻的力量从每一条肌肉纤维中源源不断地泵动而出。
随着自己奔跑速度的加快,面前的视野逐渐变得狭窄而模糊,他就像是一只俯冲向野兔的猛禽,眼前那瘦弱的身影只不过是唾手可得的玩物罢了。
他与那女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沾满鲜血的手臂笔直地朝她伸去。
唰
似乎有什么东西打在了他的胸口,低头看去,竟然是一根锋利的冰锥。彼列感觉身体变得无比僵硬,从冰锥刺破的伤口处竟然缓缓冒出了寒气,将他的身体牢牢冻在了原地。
他抬起头朝屋檐上望去,那是另一个女人。金色的长发随着夜风在空中飞舞,黑色的丝巾半掩着精致的面庞,迷人的双眼散发出湖水般湛蓝的光泽。
但那眼神又是那样的坚毅,女人端起弓弩,正瞄准着彼列的脑门,
“你的罪行到此为止了,怪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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