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面圣

建元帝今年不过三十九岁。古人寿命短，主要是医疗条件差。

        皇帝虽然身处特权阶级的顶端，可一是封建社会，给君王治病，限制颇多。任凭你医术再高明，难道还敢在皇帝身上开刀不成？所以很多病只能保守治疗。二是皇帝自己也不是个注重保养的。

        不，他其实还蛮注重“保养”的，光看他每天把所谓的仙丹当做糖豆吃的架势就能知道，建元帝还是很希望自己能活久一点的。

        只不过那些道士炼的丹药，里面含有无数金属物质，再掺上一些虎狼之药，都是透支身体的玩意儿。吃下去的时候当然是觉得精神百倍，只是现在的精神是拿以后的生命力提前透支，根本不可能延年益寿。

        可想而知，建元帝的身体状况会差到什么地步了。

        宁真逸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他真的见到皇帝之时，还是吓了一大跳：皇帝虽然满面红光，可是眼底青黑、眼神浑浊，唇色也有些发紫。反正宁真逸望闻问切才走到“闻”这一步，都不用问就知道，建元帝命不长了。

        三年前，宁真逸离开京城之前曾给过殷华清一小瓶稀释过的棂殒香籽研磨出来的汁液。后来殷华清通过一江湖人士的手，把这瓶汁液送到了三皇子懿王手中。懿王也是个缺德玩意儿，他一边给老子下慢性毒药，一边偷偷把事情栽赃到七皇子靖王那里。不管下毒这事何时败露，反正暗卫们要查，肯定是只能查到靖王的。除非殷华清“帮忙”把三皇子做的事抖出来。

        但棂殒香的籽，药效是陷入深睡眠。它其实不是毒药，只是强效安眠药罢了。安眠药这东西若是服用过量，就会要命。棂殒香籽的汁液若是不稀释，那药效跟一百瓶安眠药差不多。现在看来，反倒是棂殒香籽的存在，让皇帝多活了几年呢。毕竟，皇帝身体都这么差了，晚上要是还休息不好，那真的就是点灯熬油地消耗。

        他赶紧低头作出不敢直视的姿态，不让皇帝发现自己脸上可能存在的不对劲。

        不过他是多虑了。皇帝如今的身体状况，五感哪里还能灵敏到能看清十米开外的年轻人眼神中的轻微变化？他连宁真逸的脸都看得不是很清晰了。皇帝没对自己眼神不好这事产生疑惑，只以为是自己一天到晚批折子，案牍劳形导致视力变差。

        宁真逸向前一步，行礼：“微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抬抬手：“爱卿平身。”

        宁真逸差点被这句爱卿恶心吐了，连忙摆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掩饰自己的反胃。

        皇帝和蔼道：“先前不知爱卿有如此才能，短短三年，番禺竟然被爱卿治理得这般好。说说看，番禺这些年如何了？”

        宁真逸立刻进入状态，开始告状：“微臣刚到番禺时，见满地良田，农民耕作不休，心中十分欣慰。待微臣到了县衙，见到了钱粮簿册时，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后来一问才知，那些良田都是豪族的私田，种得再好都不用交税。”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偷偷瞄了皇帝一眼，发现皇帝脸上满是无奈。

        “微臣走访了乡间，发现那些良田，百亩之中，仅有三、五亩是属于百姓的。百姓没有田地，自然就种不了粮食。没有粮食，也就交不了税。微臣无奈，只好自掏腰包，号召百姓开荒。”皇帝若有所思。

        “但是微臣已给出极为丰厚的补贴，却没几个百姓前来应征。再一调查，发现原来是没人。番禺的地界，良民竟然只有不到两千户！简直荒谬，两千户的良民，哪里种得了那么多田？只怕番禺的平民大多成了隐户。没人没地，什么事都做不了啊！所以微臣想了个有点损的主意，只要那些豪族的隐户到县衙登记，微臣就租给他们农具、耕牛，下发肥料，还派人帮他们盖房子，给他们发粮食。如此，才渐渐有隐户出逃。”

        “后来竟有豪族丧心病狂，派人前来刺杀微臣！微臣只是想要点人种地而已！他们竟然想要微臣的命！微臣没有办法，只好依律处决了幕后主使。没想到查抄家产时，发现他们家竟然有那么多隐户，难怪他们急了。微臣的征集令，大约对他们来说损失最大吧。只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身为豪族，获得免税权已是极大的恩德，他们不思感恩，竟然还要偷偷把能为陛下种地纳税的平民藏起来，实在是贪得无厌啊……”

        豪族和世族是不一样的，豪族之所以是豪族，是因为他们在地方经营多年，势力庞大到除非出动军队，否则中枢也拿他们没办法，只好捏着鼻子认了他们的特权地位。世族却是祖上对朝廷或者国家有过一定贡献，才获得的封赏。世族是“士”，豪族是“民”。

        这也是当初宁真逸在番禺一次性搞掉五家，朝中大臣却毫无波动的原因之一，刀子没割到他们身上，他们有什么好急的？

        皇帝听了宁真逸一席话，自然是非常满意。宁真逸在番禺都做了哪些事，去年户部前去收税的那批臣子已经汇报得很详细了。只不过宁真逸这一番动静太大，皇帝才想着要亲自见一见，考察一番。

        现在考察的结果出来了，宁真逸不但很有才能，对朝廷、对皇帝也是十足的忠诚，为了让番禺能正常缴税，竟然不惜得罪豪族，从豪族手中抠人，为此还遭到了刺杀。

        宁真逸真是少有的忠臣、能臣。还有，那些豪族真不是东西。

        皇帝很满意，大大夸奖了宁真逸一番，说他年轻有为、能力出众、忠心耿耿……还夸他长得俊，把他夸的天上有地上无，最后又赏赐了一大堆礼物，让他好好干，朕很看好你。

        没等宁真逸走出宫城，关于这次见面的详情，已经传得前朝后宫都知道了。毕竟皇帝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这么个能让皇帝龙颜大悦的年轻人，谁不好奇呢？

        宁真逸领着替皇帝送礼物的宦官回了家。他今天要见皇帝，户部让他明日再正式上班。现在见皇帝只花了半天时间，他一下午都可以休息。

        他到了家里，却发现媳妇不在家，问了正院的人，得到了“夫人回娘家去了”的回答。

        宦官们放好礼物，行了礼走了。宁真逸只好自己指挥下人们，把如意、花瓶之类摆起来，布料等物收好藏进库房。

        在新的书房里坐好，宁真逸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这皇帝，真是有意思。看着好像很励精图治的样子，但他全程就忽悠了皇帝一番，皇帝竟然就信了？他丝毫没有疑惑过，自己一个平民出身的书生是怎么从五家刺客联手刺杀当中逃脱的吗？还有他拿出的化肥、以及建城的材料，皇帝也一句都没问过。

        大昭是农业大国，出现新的耕作工具、肥料，身为农业大国的帝王，竟然对此完全不关心？简直是离谱他爹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要没有这二十年风调雨顺，这皇帝还想稳稳地坐在上面？早让人掀下来了。

        话又说回来，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六品员外郎，那些国家大事哪里轮得到他操心？宁真逸摇摇头，把这些事情抛到脑后，提起笔开始继续写话本子。

        他写的第一本《仙途》是跟着主角视角走的，升级流大长篇，写了六年才算是完结。第二本《侠客》却是短篇群像小故事，在番禺待了三年回来，如今《侠客》也到了该完结的时候了。

        等宁真逸写完结尾，就要开始构思下一本咯。

        宁真逸纠结过很久，下一本到底要写什么。可选的题材有几种：航海、言情、游记等。

        若是写航海，肯定要拿出点干货。宁真逸担心那些世族知道了海外的情况，不搞土地兼并，都跑去做海贸了。到时候内部矛盾转外部，大昭江山稳固，殷华清非得把自己生撕了不可。虽然咱不主动搞事，不挑起大昭江山动乱，可给敌方添砖加瓦这种傻事不能干啊。

        若是写游记，以宁真逸在大昭少得可怜的旅游经历，又写不出什么东西。

        思来想去，还是写言情好了，就以单滢为原型，写一个被封建礼教束缚的少女，送嫁路上被山匪劫走，虽然幸运地被路过的侠客救下，却因父亲恪守礼教而被死亡了。少女无奈离家，几经挣扎奋斗，最终破茧成蝶之路。

        既然是言情，当然要慢慢写，详细写，心路历程给它掰扯上几千字什么的，务必要写得婉转缠绵，让读者感动落泪才行。

        说干就干，宁真逸连《侠客》的结尾都撇到一边暂时不理，提起笔就开始写《阮滢传》，阮是单滢母亲的姓。

        因为是真实事件改编，宁真逸连大纲人设都不怎么需要写，就多设计了几个配角而已。

        譬如说当时抓走单滢的山贼，那肯定要怎么凶恶怎么写，然后那位“路过的侠客”要写得英俊帅气乐观开朗武功高强一身正气。还有阮父的冷漠无情、阮母的柔弱无助、晏姓长工的沉默可靠……

        等殷淑雪回到正院，就看见丈夫趴在书桌上埋头狂写，旁边桌子上、美人塌上，都满满地铺着写满字的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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