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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濒死


昭熙十二年三月,乍暖还寒。

        夜已经过了三更,松阳城内建南王府中却还是灯火通明。

        “大夫,这边就是了!”王府的丫鬟采何神色焦急,正引着一鬓发花白的郎中往内院走,步履匆匆。

        那郎中一言不发,跟在采何身后,心里却不禁嘀咕了一路:这王府白日才办了喜事,怎的夜里就急着找大夫了?据说这府上的世子是个会玩的,别是新进府的那位……

        “碧落轩到了,大夫快请!!”

        采何又急急唤了一声,郎中赶忙打住了心中猜想,应声跟着进了院子。

        碧落轩正房的房门大敞着,里面断断续续地传出一些哭声,院里站了好些侍卫,个个拿着大刀,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郎中被这场面吓得不轻,背后瞬间汗湿一片,恐怕不是方才猜想那么简单……他忽然有些后悔来了,但已经到这里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

        “哟,采何姑娘回来了?”两人刚走到正房门前,另一个丫鬟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采何狠狠地瞪了那挡路的一眼,冷冷道:“滚开!”

        那丫鬟却露出些得意的笑,嘴上说着:“可是娴夫人说了,世子性命堪忧,任何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房门一……”

        丫鬟名叫宁香,她口中的娴夫人是建南王的一位妾,此时正在屋内抹眼泪。

        “啪!”

        宁香话还没说完,采何一巴掌就落到她脸上了:“呸!贱人!你家主子还在里面猫哭耗子呢,你便连样子都不装一装了?”

        她正在气头上,那一巴掌不知道有多狠,打得宁香跌在了地上,一时都没能起来。

        “谁还想拦?”采何环视了一圈,无人出声,而后又转向郎中,“大夫,里边!”

        郎中在一旁低着头,心中却早已盘算了不知多少出大戏——他没过过王孙世家的日子,但也在茶余饭闲中听过一些轶事,一边惊骇王府的水真深,一边不得不跟着采何进了屋。

        ……

        屋内,挂着大红床幔的床前,一个妇人正坐着,哭得梨花带雨,便是娴夫人陆氏了。

        “宥儿啊,你要是有什么事,我可怎么跟你父亲交代呐……”

        采何眼里闪过一丝厌恶,随后又淡淡道:“夫人,大夫来了。”

        陆氏闻声看过来,瞧见采何与那郎中,忙起身道:“快!快来瞧瞧我家宥儿的伤势!瞧好了我必定重重有赏!”

        装模作样。

        采何焦急之中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陆氏看见了也没说什么。

        郎中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擦了擦额角的汗,弓着身战战兢兢地走向床榻。

        榻上的人还穿着一身大红的喜袍,胸口那处被流出来的鲜血染了好大一片,颜色已近深黑。

        由于失血过多,这人面色已是死灰,虚弱至极,可即便是这样,依旧能看出来他本是个极其俊美的男子。

        这便是建南王世子,谢景宥。

        郎中一看已然发青的面色,几乎就有了断定,心中“咯噔”一下,再伸手探上谢景宥的手腕,果然,一丝脉象都感受不到。

        “夫人饶命!”郎中“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小人……小人实在是无回天之力!”

        陆氏一听,顿了下,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哀嚎着:“景宥……宥儿啊……呜呜你怎么就这么去了!”

        采何也登时睁大了双眼,不再顾什么礼法,几步冲上前去查看,只一眼,她便愣住了——她是见过死人的,当年府上的王妃走的时候,就是这般模样。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采何怔愣了片刻,突然喃喃自语,她不相信世子会就这么死去,明明白日里,世子还跟她说笑呢,怎么会现在就死了?她抓起谢景宥已经完全冰冷的手,捧在自己手里搓着,呵着气,试图让他有一些温度……

        陆氏哭完了,见采何这般模样,不由皱起了眉,大喝一声:“来人,将这贱婢拉下去,世子的遗容岂能容他人亵渎!”

        宁香闻声进了屋,脸上得意着,就要上前。

        “我看你们谁敢?世子还在,碧落轩岂是你们能随意踏足的,滚出去,都滚出去!!”采何疯了一般大叫。

        宁香看了主子的眼色,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唤了手下几个人,一起上前。

        采何这时忽然起身,站在谢景宥床前,从袖子里抽出一把短刀,再次尖吼道:“我看谁敢!”

        这边双方正僵持着,忽然,采何身后的床幔里,传出一声低低的咳声。

        “咳咳……”

        “咳咳咳……”

        又是一声。

        屋内一时陷入了寂静,所有人脸上的表情无一不精彩。

        采何怔在原地片刻,一时间的惊喜冲上头来,但她又不敢回头看去,怕是自己听错了。

        直到内里的人终于开口说话:“你……挡在我前面做什么……”

        这声音哑哑的、低低的,却又是十分熟悉的,采何瞬间泪流不止,丢了刀,转过身去。

        “世子?”

        谢景宥半睁着眼,看起来依旧很虚弱,采何跪在地上,流着泪再次抓了抓他的手,手指依然很凉,但掌心却热热的,有了些温度。

        “哭什么……咳……我还没死呢。”谢景宥话说得很慢,视线扫了一眼屋内,“这么多人呢……”

        一旁的陆氏脸上还挂着泪,看见睁开眼的谢景宥愣了片刻。她对上谢景宥的视线,随即又换了一副和善的面孔,带着哭腔上前了。

        “景宥?你醒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她说着,想上前再坐回原先的位置,但那里现在采何占住了,且根本没有让开的意思,便讪讪地收回了伸出去的手,擦了擦眼泪,又转向依然跪着的郎中:“采何,快让开,让大夫瞧瞧。”

        采何一听大夫,才想起谢景宥身上还有着伤呢,忙起身让出地方。

        郎中也是一脸不可思议,他刚才探了这世子的脉象,确实是什么都没探到,才过了这么会儿功夫,人就自己起死回生了?

        别是回光返照了……

        他有些腿软,甚至不敢起身,就那么跪着往前走了几步,到床前。

        谢景宥原先灰败的面容已经有了些血色,这人半睁着一双桃花眼,看起来更加俊美。

        “如何?”采何见郎中探了好半晌,却不说话,不禁急道。

        “哦……”那郎中亲眼看着分明已经死去的谢景宥这时又活了,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生机,不像是回光返照,一时陷入了惊异,闻声才回过神,“世子吉人自有天相,眼下性命已是无碍,只消处理一番外伤即可。”

        外伤,便是胸口处被人刺的那一刀。

        采何终于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采何……”谢景宥又开口了,“这里留下你和大夫就行,咳咳……让闲人都回去吧。”

        闲人说的是谁不言而喻,陆氏听见这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还是勉强挤了一丝笑出来,“那宥儿,你好生休养,刺客的事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定会给你个交代,明日再来看你。”

        “闲人”们转身往外走了,采何去打了一盆热水来,让那郎中替谢景宥清洗包扎。

        谢景宥躺着想了一会儿事,忽然又问采何,“对了……怎么不见郁蓉?叫她过来。”

        “您还想着她?”采何一听见郁蓉这个名字,声就不觉提高了,“她都害您差点……”

        差点死了。

        但刚经历过这一番,采何说不出这个不吉利的字。

        “你们把她嘶——”谢景宥说着话,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那郎中刚起身片刻,这一下又要跪了,“世子饶命!世子饶命!小人下手没个轻重弄疼了世子!请世子不要怪罪!”

        这话说得谢景宥一时有点懵了,片刻后,不禁轻笑出声来:“你慌什么……我又没怪你。”

        那郎中的表情一时有些古怪,谢景宥没明白,再一看采何,面上也透漏着怀疑。

        谢景宥再次沉默了片刻,在心里默道:得,这怕就是ooc了吧,真的谢景宥不知道该是什么样的牛鬼蛇神。

        “行了行了,我这还流着血呢,你起来弄吧,再拖一会儿本世子又该去见阎王爷了。”

        郎中庆幸自己脑袋还在,不敢多言,起身继续手里的活。

        谢景宥又说:“快去叫郁蓉来。”

        采何满脸不悦,正要在说什么,门外忽然又闯进来一个人,嘴里大喊着:“世子!”

        “世子!!”

        来人直冲床前,看见醒着的谢景宥,顿时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采何上前一巴掌呼在这人头上,气到:“阿禄?你刚才跑哪里去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连你人影都找不见!”

        “采何姐姐别骂了,我一听说碧落轩出事就赶来了,但在来的路上,撞上了一架不长眼的马车,晕了一阵子。”阿禄说到这个就气得不行,向采何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看这里还有一个大包呢!来的路上我听人说世子没了什么什么的,给我急得,还好没事……”

        “你被撞了?”采何咬着牙气愤道,“我还以为是那帮人只是来瞧热闹落井下石的,如此看来,分明就是绊着你不让回来,让碧落轩无人守卫,蓄意刺杀世子!”

        “这样吗?”阿禄坐在地上,头还晕着,对采何的话有点转不过弯来,只伸头往床上瞧了一眼,关心道:“世子,你疼不疼啊?”

        采何还在自己的分析之中:“幸好我亲自去请了大夫,要是让他们的人来瞧,指不定要下什么毒手!”

        ……

        谢景宥躺在床上,胸口的伤疼得很有节奏,他强忍着不再发出什么声音,免得那郎中一言不合又要跪,说起来又要多费口舌。

        采何和阿禄一人一句聊得正欢,谢景宥就躺着听着他们聊,半晌,他终于再次咬牙开口:“我说……”

        这声音有些低沉,像是刻意压着的,采何一听这语气,忙止了话音,阿禄也从地上站起来了——以他们的经验,谢景宥生气了。

        采何没出声,阿禄道:“世子请吩咐!”

        “去把郁蓉叫来!没听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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