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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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的吱呀一声过后,房门被打开又合上,外头的无边夜色转瞬即逝。
明日便是除夕,偌大的府中却仍不见几分佳节气息,有的只是一片冷肃与静默。
眉目温婉的女子微微抬头,望向屋中早已闭合的窗,她目光悠远,仿佛能透过这窗看到外面呼啸翻卷的寒风。
“殿下。”女子轻而又轻地开口,“您大概始终没有明白,如您所想,帝王之位是荣耀,更是挣不开的枷锁,如今已不是殿下想与不想的问题了,而是……所有人都已经没有选择。”
回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沈长云终于无声地叹了一息,转过头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祖父一生都为帝朝而努力,又或者说,为了大胤万千黎庶,为此,他失去了儿子,失去了女儿,或许他也将失去我,甚至是失去他自己。”
“但殿下,祖父与臣女都绝不后悔,这世间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如今恰好到我们了,沈氏一门,没有理由退缩。”
站着的女子脊背挺直,她眸中带着的始终是温柔而坚定的光,叫人一见便几乎要忍不住落下泪来。
梁远砚深深地皱眉:“可,你们又何其无辜为了这些,竟要做到这种地步。”
看着他眼中那样深的痛惜,沈长云忽然感到一阵无言和难过,这位年轻而仁慈的未来君王,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会是什么竟还要分出心思来顾及旁人。
她不禁微微笑了,带着无限的理解和宽容,仿佛冬雪消融:“无关无辜,只是责任所在,况且,臣女相信,倘若是殿下,您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女子轻柔的嗓音在空气里缓缓散开,梁远砚下意识便稍稍伸出了手,像是想抚平对方衣上细微的褶皱,又像是想触碰眼前那道本就无法抓住的月光。
但这一切的动作都终归于平静,只一瞬,他便立刻收回了手,沈长云见状,眸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她抬步朝梁远砚走近,一边顺手解下了自己腰间悬着的一枚平安结。
不同于平日里常见的那种,这枚平安结瞧着很是精巧繁复,隐隐间还有若有似无的清淡香气,煞是好闻。
沈长云伸手将东西递到了梁远砚眼前,温声开口:“殿下,此物本是臣女亲手所制,其中还放入了百合,柏子仁等物,可宁心安神,现在臣女将它赠与殿下,定能保殿下平安康健,安乐无虞,还望您不要嫌弃。”
梁远砚恍然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连忙道:“沈姑娘言重,我怎会嫌弃……”
但开了口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想说的本不是这个,便下意识改口,声音难得地染了几分慌乱:“……不,我是说,沈姑娘亲手所做之物,又自己随身带着,想来很是喜爱,我怎可夺人所好……”
闻言,沈长云莞尔一笑,然后将平安结轻轻放入了他手中:“不过求个心安罢了,殿下不必推辞。”
说罢,也不管对方如何反应,她福身一礼:“殿下,夜已深了,路上兴许雪厚难行,还请殿下千万小心。”
“但无论如何,沈家会永远在您身后。”
——
“宴将军。”
阴暗湿冷的皇城地牢中,一道男声蓦地响起,显得格外清晰。
暗处合眸坐着的人瞬间睁开了眼,脸上的表情却并无波动,他站起身行了一礼:“王爷。”
梁光尘看着他勾起唇角,心情很好的模样:“不知这牢狱中的日子,将军过的可还舒心”
“承蒙王爷记挂,不过这声将军宴和却是不敢当,在下早已被皇上革了职了。”身着囚服的人苦笑道。
梁光尘立马笑着出声:“诶,将军莫要自轻,正所谓自古英雄出少年,将军的事,指不定最后还有转圜的余地呢。”
一句话似有所指,宴和只笑了笑,没说话。
他便继续道:“说起来,将军可知,本王今日……”
“本王今日,可抓了个了不得的人。”他故意顿了顿,才凑近宴和压低声音说完了剩下的话。
宴和便也配合道:“是吗?那不知是何人?”
对方笑得神秘:“将军不妨猜猜,他是谁?”
“在下愚钝,还请王爷明示。”
梁光尘当即轻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转动手上的玉扳指:“说来也怪,这个人,可有着和将军那位小徒弟一模一样的容貌,只是他却不姓江,姓陈,更让本王没想到的是——他竟是陈风的儿子。”
“陈风这个名字,将军应当很熟悉吧?只不过,京中谁人不知,陈家早在多年前的一场大火中便消失殆尽了,只留下一地残灰,可如今,却突然又冒出来个后人……将军如何看”他抬眼,笑得意味深长。
宴和瞳孔骤缩,竭力才忍下心底夺门而出的冲动,尽量维持住脸上淡然的神色:“这听起来委实让人惊奇,不过凡事总有意外,王爷倒也无需太过在意……”
“是吗?”牢房门外站着的青年却微微一笑,倾身,“可本王怎么觉得,更像是人为”
说罢,也不等里头的人反应,他便继续用更低的声音道:“将军说,他若是知道,自己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在认贼作父,该会是怎样的表情”
“……王爷这话是何意”宴和攥紧了手。
梁光尘却不回答了,他慢慢直起了身子,笑得如一只胜券在握的狐狸:“陈风之子陈遥,家族遭难却未得朝廷庇佑,因而怀恨在心,潜伏多年,甚至不惜勾结外族祸乱我大胤朝纲,只为报灭门之仇,雪朝廷无能之恨。”
“这个解释,将军以为如何”
“王爷!”一直竭力控制着表情的人终于再也坚持不住,高声出口。
见他这副模样,梁光尘满意地勾起了唇角,大笑着扬长而去,无视身后人的叫喊。
良久,地牢中终于又恢复了与它那阴暗相称的寂静无声,将军干枯的发随意落在额前,遮去了他眸中所有的神色。
城中,蔷薇私宅。
身姿窈窕、妆容艳丽的女子穿好了身上的最后一件衣裳,转身正要出门,身后便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
“微儿”
来人一身灰白长衫,手中提着的篮子里满是新鲜的瓜果,盎然的生机都好似要倾泻而出。
蔷薇看着他苍白的脸,清澈的眼,心中叹了一息,到底还是上前,接过他手中的东西,将人扶进了屋子。
“不是说了吗,这样冷的天,你的身子受不住,莫要出来吹风。”她轻蹙着眉开口,“还有,好端端的你又买这些东西做什么平白地浪费银钱。”
她看着那一篮子瓜果,心中微微发沉。
一开始收留齐青,不过是难得的良心发现,顺手一帮,后来又觉得这人有趣,便时常逗上一逗,可这么久相处下来,她才终于慢慢回过味儿来——
不该招惹他的。
蔷薇眼睫轻颤,别开眼,拿起一件氅衣披到了齐青身上,只是她的手却控制不住地用力,指尖都泛起了白。
一直以来,她只当是乏味日子里的游戏,可齐青却当了真。不复初见之时的客套疏离,他总来与她说话,润物细无声一般地融入她荒凉的生命里,带来冰消雪融。
就像今日,寒冬里的新鲜瓜果向来是珍稀之物,价格绝不会低,可他如今独自一人在外,哪有这么多的银钱可供挥霍他自己不用生活了吗?
蔷薇暗自垂下眼眸……冰消雪融之后,未尝不会是能冲垮一切的湍急水流啊。
“微儿”
齐青见她久不说话,不禁稍稍偏过头,看向身后站着的女子,笑着问:“怎么了?”
蔷薇默了默,慢慢替他披好氅衣,才退开几步:“齐公子,日后……您还是莫要再来此处寻我了。”
坐着微微仰头,脸上始终挂着温淡笑意的病弱公子,闻言一瞬间黯淡了目光,可他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却只是扯出一个笑,问:“微儿,你,你为何不唤我齐郎了”
齐郎是了,齐郎。
相熟之后,蔷薇便一直这么唤他,可是有些话啊,无心之时可以说的毫无阻碍,一旦有了情之后,却反倒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了。
“齐公子。”她垂眸看着面前满目讨好的人,笑了,“微儿生如浮萍,本就不该耽误公子,这些时日,承蒙公子关照,往后,便一别两宽吧。”
说完,她毫不犹豫就要离开,却在经过年轻的公子身侧时,被他一把拉住了手腕。
蔷薇眼睫轻颤,这还是齐青第一次做出这样的无礼之举。
但她只顿了一瞬,下一刻便要挣脱束缚离去,便是在这时,低哑的男声响起:“你是要去寻那位耀王吗?”
蔷薇呼吸一滞。
“微儿,我知晓自己人微言轻……可我必须要同你说一句,耀王此人,并非善类,你当真,要与他牵扯上关系吗?”
女子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收紧,复又缓缓松开。
当然不是善类,不仅耀王不是,齐青,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也不是啊。
“齐公子。”她慢慢抽回了手,“人各有命,您不必挂心微儿,此后,惟望公子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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