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六月，夏初。

        都乐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周遭依旧是灰蒙蒙的。

        几点了？看不真切。

        咖色的双层遮光帘挡住了窗外的骄阳，未关紧的侧窗偶尔有风吹过，微微晃动窗帘，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仿佛像一块催眠钟摆，那节奏刚好卡在她绵长的呼吸上……

        她听得见风，看不见天光。时间还早吧，都乐心里想。

        她眯了眯眼，又把头埋进了香软的枕头里，哎，真是个适合睡懒觉的周末，只是她无福消受，她还得起来去团办开会。想到这些，都乐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李东炜为什么这么喜欢挑周末开会！脑海里住的两个小人，又开始掐架：

        ——起床吧？

        “再躺躺，让太阳再睡一会儿……”

        ——开会了！

        “想请假……”

        ——想想老李头犀利的小白眼儿？

        “更不想去了……”

        ——想想他满口芬芳的洗礼？

        “优秀的当代大学生，要坚定地拥护自己的假日主权，坚决对霸权主义，强权政治说‘不’!

        ——不个屁！这学期的实践评价还得求他戳章。

        “……”

        都乐心里一阵哀叹，翻过身，张开四肢在一米八的大床上灵活的游走，终于在床尾触到了一块冰冷的显示屏，她缩下身子伸腿一夹，捞回自己可怜的手机，点开手机，10:14，还早，微信又是被李东炜带头轰炸的99+：

        “所有人，今天团办的电梯例行维修，你们辛苦一下，从东门进来，直走到头右拐，从二号安全出口背后走楼梯上来，今天最后一个到的写会议纪要……”

        “收到”

        “收到”

        “收到”

        “……”

        都乐也顺手回复“收到”，定睛一看，自己的回复上飘过一行小字，10:44！

        什么鬼，刚刚不还是10:14吗，这是要瞎出天际啊！顿时一个鲤鱼打挺，套上衣服就往浴室跑，11点的会！11点的会啊！这回死定了！

        都乐自大二以后，就搬出学校住了，刚成年的孩子总是对独居生活满怀各种期待，为了给自己创造一个慵懒又快活的大学生涯，她在前两年狠抓选修课，硬是把选修学分都修够了，到了今年，她已经能快活得每周只回校上那么零星的一两节公共必修课。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乐的事被李东炜知道了，自她上半年竞选上区域学校联盟的省副主席，她就开始了没完没了被省团办召唤的艰苦岁月，都乐想到自己当初租房子请李东炜帮忙介绍小区的事，更加欲哭无泪了。

        好家伙，直接给介绍到了团办大楼的后头去了！

        团办大楼的后面是一片带状公园，中间穿过一条城市母亲河，团办在岸这头，都乐居住的小区在岸那头。这一年，李东炜本着高效就近原则，只要一有学生工作，就拿起手机遥控都乐，不出十五分钟，都乐就晃着晃着从桥那端出现，别提多顺手，简直比迪迦奥特曼的召唤器还管用。

        都乐想到这件事就郁闷，当时李东炜分明骑着小毛驴带她开出去好远，怎么绕了一圈，还在五指山下！自己校内的学生主席都丢出去挂闲职了，没想到居然在李东炜这里把跟头栽实了。

        都乐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超出11点了，即便她比其他高校主席有着超出一个小时的时间优势，她还是不负众望的成为了那最后一个迟到的倒霉蛋。等她气喘吁吁，颤颤巍巍地爬上团办9楼会议室，团办的会议已经快要过半了。

        李东炜瞥过眼，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半晌没说话，直到看得这孩子扶着墙喘得像是快要背过去时，这才努了努嘴，示意她进去坐下。

        今天的会议只有8个联盟主席参加，主要是为分配暑期大学生交流实践的事而开的。还真不是李东炜闲的没事，口水会开着好玩。

        去年的暑期实践都乐也参加了，第十一届国家科技年会在f省召开，都乐被派去会场做年会志愿者，几天都跟在一对黑省的教授夫妇身边听讲座，看着全国各地的学术大牛在会上尽情讨论自己领域的科研成果，娓娓道来祖国近年突飞猛进的科技变更革，她心里就像打了鸡血一般，感觉自己仿佛能与这些科研专家成功时的激动共情了，虽然那些专业名词，她一个都听不懂。

        她站在报告厅的角落里，一边鼓掌，一边热泪盈眶，一边还不忘安慰自己“听不懂没关系，术业有专攻，术业有专攻……”

        都乐正在回忆的海洋里尽情走神，不巧，又被李东炜逮到了，这孩子今天什么情况？

        李东炜轻轻咳了一声，拿起文件卷成空心纸棍，边说边朝都乐踱去，一头敲在都乐的肩膀上，幽幽地问：“愣什么呢，迟到还走神？”

        没成想都乐刷的站起来，还真敢答他：“在想去年科技年会黑省的科学家把那一升的d湖水带回去做什么了，他们要怎么治d湖？”

        去年年会的最后一天，黑省科学家夫妇离开f省以前，特地委托都乐当小导游，陪他们去f省的母亲湖转了一圈，这片水域的前些年因为附近工厂的违规排放，污染十分严重。昔日璀璨蔚蓝的明珠如今500里波涛浑浊，水质一度从ii类恶化成劣v类，成为国内环境污染最严重的湖泊之一，都乐每次经过北岸环湖路，都能闻到一阵浓烈的腥臭味。

        那天，两位科学家从d湖里采样了整整一升的水样品，不知道他们带回去做什么呢，想出d湖的治理对策了吗？

        去年她被李东炜派去d湖的南岸做过南岸生态沙滩的推广项目，亲眼看到南岸未经工厂荼毒的d河水，水质出奇的好，同是一湖水，南北岸差异尤其显著，北岸什么时候可以恢复到从前那样呢……

        她想得正入神，被李东炜点到名了也没反应过来，还毫不遮掩地应了这个罪，李东炜真是气笑了，说她也不是，不说她也不是。随后，把这个空心纸棍丢到了都乐跟前：“今年暑假你去跟s省滨市支教的项目。”

        哈？什么滨市？什么支教？支谁？教什么……老李头是认真的吗，她自己都是半大的孩子，能教那些孩子什么？

        她可以拒绝吗，一想到每天都要陪一群吵吵闹闹的小毛孩过暑假，都乐整个人更不好了，她仿佛已经能看到一群熊孩子凑到一堆，那种“野蜂飞舞”,“鸡飞狗跳”的景象。

        都乐万分排斥：“不要啊，李老师！李总！能不能换一个啊，臣妾做不到啊！”

        没想不等李东炜回答，胡凯他们几个就起哄上了：

        “哎哎哎，李老师，先到先得，你说的哈！”

        “不能换，就你了，乐乐你最合适……”

        “对！乐乐，祖国未来的小花骨朵就交给你了，噗，哈哈哈……”

        “……”

        都乐望了一圈，头都大了，枉费往日团办出活动，收尾时间晚了各校校园门禁，她都主动腾地方给这几个狗崽子借宿，现在一个二个的，都在卖她“求荣”，还幸灾乐祸！

        “不是还有走军营、禁毒宣传、兰诺校长报告会、台海交换生、张衡地……”都乐不死心地翻了翻刚刚被李东炜□□的计划书，想着再努力争取换个项目，支教什么的她真是没谱。

        李东炜：“晚了，都分完了，一人带一队，刚好八个项目，谁让你迟到的，按说你离团办最近，还最迟来，最后来的捡剩呗！别说你不去，这个是今年首都那边的大项目，每个省组织都要派代表去的，你也放宽心，没你想得那么难，再怎么艰苦奋斗也就一个多月的事，还有五湖四海的小伙伴陪着你是不是。年轻人，思想觉悟要高一点，老师相信你，可以做好的，不要给咱们省团办丢脸。北城也会派指导老师去帮你们的。”

        李东炜：“好了走了，今天就这么个事儿，下午回去把你们简历好好捯饬捯饬，一寸照都给我附上，个人情况好好写一写，别像去年一样，两三行写的不三不四，照片都不贴一张，发出去多丢脸，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发我邮箱，散会。”

        “都饿了吧，收拾收拾东西，跟我下楼吃饭，你也是，多大点事，别愣着了。”李东炜见都乐还趴在桌子上，一张小嘴不情愿地嘟的老高，半是安慰半是调侃地说，又伸出食指戳戳她的肩头，笑着朝门口走去。这事交到都乐头上，他安心多了，别人能动不动胳膊疼腿懒，四处找理由不去，都乐好说话多了，不情愿归不情愿，至少不会推脱，除了报告写的，真是没眼看。

        而另一方面，李东炜是属意她去的，都乐是个有思想的孩子，不仅有，角度还刁钻，他知道都乐始终觉得这些报告甚至学生支教活动都是形而上学的东西，倚重形式，华而不实，都乐不想去，怕不只是因为小孩吵闹难搞。

        这姑娘思考问题还是太稚嫩了，非黑即白，缺乏历练。他希望都乐这趟远门，可以有不同的收获，能用更加客观的角度、辩证的思维去看待世界，能从不断的实践活动中去感悟人生，建立更加健全的世界观。

        他也知道，这孩子一定可以做得好。

        想起胡凯方才打趣都乐要去呵护祖国未来的小花骨朵的话，他们难道不也还是刚刚生长在春天，祖国即将含苞欲放的小花骨朵吗？

        浇水施肥、剪枝修叶、开花结果依旧是任重道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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