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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突击


申家的城南库是一个小院子。四周荒无人烟,不远处有一条小溪缓缓淌着。

        存放木材的地方,一要避人,二要临水。

        马车一停,王管事就跑来了。“东家”“东家”地叫着。

        王管事是个四十出头的胖子,他是最早一批进申家看库房的。申小菱觉得他虽其貌不扬,但做事沉稳。也不知怎的,这两年下来,半个额头都秃了,只剩下后半个脑袋上的头发,挽一个发髻垂在脑后。跑起来,发髻一耷拉一耷拉地摆动,甚是可笑。

        “东家,您怎么来了?”一边说一边打量着申小菱身后的柳怀舟。

        “噢,这不是要备中秋节的货了,过来看看。”申小菱抬脚往里走。

        王管事跑到前面,引着路。城南仓分了三个库,三扇门上都用白漆标着“一,二,三”。申小菱一进院子,觉得有点怪异,却说不出怪异的地方。微微皱了眉头,又舒展开,迈步进了一仓。

        “东家您看,备的木料都在这儿。”他平着手,在空中这么一比划。仓内干干净净,窗明地亮。原木都被锯成了大小不一的木板,木块。整齐地码放在各个角落。

        “怀舟,你得学学。王管事是出了名的细致人。”申小菱偏着头,点点手指头,对身后的柳怀舟说道。

        “是,师父。”

        王管事“嗐”了一声,笑道:“东家,给您当库头,可不能出一点错。”说罢,又看向柳怀舟,觉得稍许眼熟,便问道:“东家,听说您收了一名高徒,想必就是这位小兄弟了。”

        “什么高徒,才在学数数呢。”申小菱摇摇手,走向窗口。

        王管事做了一个苦相:“东家唬我玩呢。这小兄弟一表人才呀。”

        申小菱摇摇头,但笑不语,弯下腰随意捡起一块木板,在手里掂了掂。柳怀舟也跟着拿起几块木板端详着。

        “对了,王管事,出入库志可有?”

        “有的,在这儿。”王管事从仓库门后的墙上取下一个簿子。捧给申小菱后,两只眼珠就没离开过申小菱的脸,试图读出她表情背后的含义。

        申小菱摩挲了一番,丢给柳怀舟:“你且看看,能不能看懂。别一跟着我出来,就傻愣着。”

        说罢,她就要迈出门,只听见柳怀舟木讷地说道:“老师,学生看不懂。您等等。”

        申小菱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白了他一眼:“就这么几页纸,还费那么多功夫。平时白教你了!”她走过来,翻开簿子,指尖戳了戳:“看字总看得懂吧?罢了,你在这里呆着吧,我去去就来。”

        “王管事,这孩子什么都不懂,你在这儿给教教。”申小菱说着就往外走。王管事为难起来,是跟着东家走,还是盯着这个毛头小子?出入志外行也看不出门道。只要快去快回,总不会有问题。

        王管事脑子想着,肥肥的身子已经追了出去。

        申小菱进了二仓,棉、布、线,纸,竹,分门别类地存在货架上。见王管事来了,问道:“我记得这里以前是存各种染料的。”

        “是的。最近腾过一次仓,把染料搬到了三仓。这样一来,重的在最外面,便于搬动。”

        “不错。”申小菱摸了摸棉布。心里算计着,染料在三仓,轻辅料在二仓,那一仓的木料对不上数。老曾头那个仓库,数量是对上了,但柳怀舟说不是他买的那一批。这个库里,也没有那批货。城东的仓库是用来放成品的。现在只看柳怀舟从出入志里能否找出更多问题了。

        申小菱又散着步子往三仓走。“王管事,这些料看着和我府里账本子上的有些许出入,不知是什么原因?”

        一听这话,王管事的脸都急绿了:“东家,不可能啊。我可什么都没动!”

        申小菱笑道:“你紧张什么,我不过就是随口说说。”三仓里的染料缸子还是那么多,她揭开看了看,嗯,满的。

        “东家,您这随便一说,小的腿都哆嗦。这监守自盗的事,小的干不出来。”王管事苦着脸,做出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申小菱冷眼看着他,勾了勾唇角。

        “走吧,去看看我那个学生弄明白了那本子没有。”

        王管事“哎”了一声。

        回一仓的路上,申小菱终于找到怪异的缘由了——整个仓库没有看见一个库头,这极其不寻常。上次来城南仓,是端午节前备料,那时有六个库头来回倒班看仓库。

        申小菱放慢了步子,站在院里,道:“怎么不见老孙头他们?”

        “噢,这不是您要来,我让他们候在后院,都是粗鄙人,别冲撞了您。”王管事道。

        这么说,他知道自己要突击查仓?申小菱说:“让老孙头他们出来吧。”

        “哎,哎。”王管事弯了弯腰,转身就跑。小发髻又上下晃着。

        申小菱进了一仓,见柳怀舟正坐在地上,用着自己给他的那一根根碳条在地上写着什么。她悄悄站在他身侧,蹲了下来看他在写什么。原来他还是用的他以前的方法。罢了,毕竟他更熟练。

        “可看出什么了?”她问。

        柳怀舟正胡乱画着,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熟悉气味。他晃了神,转头看向老师,正好对着申小菱的头顶。昨晚常清说“夫人说今晚要用它洗头发。”,原来是真用了。

        他眨眨眼,赶紧答道:“老师,我大致算了,刨去裁料的损耗,出入志和这库的存余是对得上的。但库里存的这些货,并非我和父亲去采的,而是端午之前进的那一批货。”

        “不对,当时端午节卖得很好,根本没剩什么料。”申小菱道。

        “这次我们去闽北,是为做整板雕的灯笼,买的都是十五年的荷木。而端午做的都是小船,不需要大木,所以八年的木头更廉价。老师请看,这木头大小,不到八年。”柳怀舟捡起一块横截的圆形木板,用手划了一下年轮。

        柳怀舟这么一说,申小菱记起来了,端午节之前的那批,的确如此。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应该是几个库头来了。申小菱赶紧伸脚把柳怀舟在地板上的涂涂写写给蹭花了。又让柳怀舟从角落里抱来一个木桩子,一屁股坐在上面,抿了抿鬓发,理了理裙摆。柳怀舟掸了一下衣衫,抱着仓库出入志站在了老师身侧。

        来吧,敞开天窗说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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