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北地惊龙 第十二章 使君有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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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州刺史一般是从三品,池州在会昌四年五月升为上州,所以杜牧是从三品的高官。而司勋员外郎只有从六品上。
杜牧入长安属于高品低就,估计是没有什么合适的位置,只能暂时屈居于此,按理说把他调入京城的人会很快对其加以提拔。
而李远正好相反,是正常的升官外放。岳州是中州,刺史为正四品上,京官吃香,外放官员一般都会多升一到三个品秩作为补偿。
杜牧会昌二年842年就从比部员外郎外放黄州刺史,按资历比李远整整早了七年。
郭弘当然不懂这些,只能
呵呵。
李远笑罢,解释道:“杜牧的后台是宰相周墀,想来不久就能大用。说起周墀,也是个爱才之人:今年正月,圣人与四位宰相议论元和以来各地方面大员谁为第一,周墀说他曾经守土江西,听说江南西道观察使韦丹功德被泽八州,死去已经四十年,百姓不论老幼仍然作歌追思,就像韦丹还活着一样。
“到了正月十二日,圣人下诏让杜牧撰丹遗爱碑来纪念韦丹,又提拔其子河阳观察判官韦宙为御史。
“这韦宙由度支司郎中外放,刚到地方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返回长安,所以还是那句老话,朝里有人好当官啊。”
总算听到能插话的部分,郭弘急忙道:“我从洛阳来,听说周墀已经外放。”
他在潭州化妆伙计偷听,已经得知周墀的事。
李远一愣,起身去书案中翻找出邸报,看了一会才说:“不错,确实外放了。”
郭弘和吕煜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这位刺史官做得有点懒,邸报都不看。
李远尴尬地笑了一下,连忙转移话题,指着旁边的一幅卷轴说道:“老夫在长安翰林学士承旨、兵部侍郎令狐绹府上赴宴时,结识了一位举子名叫温庭筠,这是他托人转送的。”
这幅镶了银边,待遇差不少。
吕煜朗声诵读:
“含蘋不语坐持颐,天远楼高宋玉悲。
湖上残棋人散后,岳阳微雨鸟来迟。
早梅犹得回歌扇,春水还应理钓丝。
独有袁宏正憔悴,一樽惆怅落花时。”
温庭筠的这首寄岳州李外郎远诗名把李远的先后两个官职岳州刺史、司勋员外郎都囊括了,虽然不是什么名篇,也比杜牧往来酬酢的诗用心许多。
郭弘说道:“好诗,好诗,朗朗上口,意韵不弱于杜樊川啊”
他这两年除了排得满满的功课,也学了点诗赋,毕竟唐代是个人都会吟上两句,你一点也不会,都不好意思出门。
不过也只限于打油诗,至于杜牧和温庭筠两首诗到底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表示下看法。
这是四师兄田敬玄教的,如果出现了两首以上的诗要你评论怎么办
别人明显看重其中一首,你就说另一首“意韵不弱”。
显得特有品味。
如果对方不同意,一般也会回去在研究,怀疑自己看走眼了,也许有隐藏的典故没发现
让郭弘自己选,他一点不喜欢跟诗人聊天。
太累。
三人品诗之后,开始闲聊,说定了作法消灾的事。
李远想跟面前这位钟离炼师手谈一局,吕煜怕郭弘露馅,急忙说道:“还是我陪舅父下吧,师父有事需要先走。”
李远只要有人陪他就行,于是起身把郭弘送出书房。
吕煜把郭弘带出府,说道:“郭师弟你先回去,我最迟一个时辰就回来。”
郭弘走后,吕煜回去陪李远下棋。
他知道表舅酷爱围棋,而且下得奇慢无比,属于长考型棋手,曾作诗自夸:“青山不厌三杯酒,长日惟消一局棋。”
也就是一天下一盘的节奏。
他们在木榻上对坐,一边下棋,一边饮酒。
李远落下一子,随口问道:“前日来府中匆匆忙忙,舅舅也没有细问,你母亲可好”
吕煜应了一子,道:“母亲大人身体很好,只是父亲贬官之后比较苦闷,二老如今在洛阳闲居,母亲经常陪着父亲在周遭游玩,排遣胸中郁结之气。”
吕煜的祖父吕渭作过礼部侍郎、湖南观察使,生了四个儿子,长子吕温曾任侍御史、刑部郎中,是王叔文党的重要成员,他曾诬告宰相李吉甫以术士祸乱朝政,因此被贬官,最后死在衡州刺史任上。
李吉甫就是李德裕的父亲,所以这父子二人为相期间,对吕家子弟门人大肆打压,简单地说就是读书的中进士难,做官的入中枢难。
所以吕家天然就站在牛党一边。
但吕煜的父亲吕让却是个异类,他娶了陇西李氏之女为妻。
吕让的岳父是魏国公李扞,做过桂府观察使、宗正卿,白居易曾作答李扞等谢许上尊号表,里面提到的就是他,这人也是李远的堂伯,所以吕煜把李远叫表舅。
吕让在李扞的提拔下,摆脱了吕氏家族的命运,在武宗朝作到大理寺卿从三品,深受李德裕的赏识,所以牛党认为他是叛徒,会昌六年李德裕倒台,他也被降为太子洗马、分司东都,简单地说,就是滚到洛阳作个闲职
李远也摇头叹道:“时也运也,党争便是如此酷烈,你可知我族侄李商隐有多凄凉他本是牛党大佬令狐楚的门生,与其子如今的吏部侍郎令狐绹情同兄弟,又娶了牛党王茂元的女儿,因此长年被李德裕压制,一直困顿不得志,后来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在李德裕被贬后,应李党郑亚的邀请去做幕僚,彻底得罪了令狐绹,去年刚回长安,没有官职,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舅舅在长安时与李义山李商隐也有交往”
“老夫时常周济于他,这人也是个怀才不遇的。”
一边下棋一边聊天,很快过了半个时辰,李远被围住了一片,苦思求活的办法。
吕煜见时机到了,便起身下榻告辞:“舅舅先慢慢想,三郎还要回去帮师父置办作法所需之物,咱们今天暂且封盘吧。”
“慢着慢着,这种事又不急于一时,下完这盘再走”李远坐起想拉住吕煜。
“救人如救火,一刻也耽误不得啊。”吕煜知道舅舅的脾气,一拱手转身就跑。
可算作出死活题,舅舅至少想半天,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你等等这,这下了一半就跑,你要急死我吗”
吕煜:我也急。
李远在他身后大叫,光着脚跳下榻追到屋外,那个两米多的大个子已经动如脱兔,出了院门一溜烟不见了。
李远嘿嘿一笑,踱步返回房中,取了只笔把棋谱记下来。
然后
开始反复摆死活。
终于不用靠空间想象了,真轻松,错了还能悔棋,爽。
这一套轻车熟路,看来已经不是第一次干。
为什么要下那么慢
自然是要把对手磨走
吕煜离开刺史府返回客栈,正赶上众人一起出门去汤浴馆。
郭弘已经卸妆,恢复本来面目。
“作法所需的事物还没准备”吕煜有些着急。
“吕师兄,你去买吧。”
郭弘提议,众人一致赞同,派吕煜前去采买作法需要的各种事物。
谁让大个子着急呢。
急者多劳嘛。
云玄素看着直摇头,这种道门事物买什么都有讲究,需要有个懂行的,也不好让自己的仆人代劳,不过最后还是让王武、王豹跟去,帮着搬运买好的东西。
“买完就去汤浴找我们”王都都因吕煜送了自己大头娃娃,对他很有好感,便喊了一声,然后不好意思地躲到师父身后。
等吕煜走了,何琼在几个女子间小声问道:“素素娘子如果病好了,会嫁给吕师兄吗”
“他们两家都是做官的,门当户对,又是远房表兄妹,这事儿准成”云玄素笑道。
汤浴场离客栈不远,是附近最大的一个封闭浴馆,池子都在室内,有许多客人。
这里男女分在两边,中间有木墙挡着,房顶有五米高,四周的墙在四米以上开着窗户,白天略微有些昏暗。
在唐代遗留的宫殿中有很多浴池,其实民间豪门也是如此,里坊中更盛行公共浴室。
浴池里的水是靠人工加热的,岳州城内没有温泉。
当然在有温泉的地方也会造天然汤池,但大多在山上。
唐人喜欢泡澡,跟后世的日本一样。
吕志真、曹守真和郭弘在门口打招呼,与云玄素等几个女子告别,穿着木屐进去。
水池中雾气弥漫,只能看到隐约的人影。
三人趟水走到一个角落坐下,把身体都泡进去只露出头。
“舒服”吕志真呻吟了一声,他最喜欢烫水。
“感觉快熟了。”郭弘呲着牙,他们在最热的池子里。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说了一刻钟,正好曹守真在说:“也不知道钟离师叔为何要收吕师兄为弟子他好像不愿意放弃举业入山学道啊”
吕煜刚好到了,跨入池子里走过来坐下,说道:“家师平生好酒,我年少时也是喜欢偷家里的酒喝,一次正好在破庙相遇便一见如故,师父喝了我的酒,就传我一套剑法”
他身体健壮,一头长发扎成一束随意荡在脑后,颇有几分潇洒不羁之意。
郭弘:破庙、传剑法,你确定自己不是李逍遥
还有买那些作法的事物,这么、这么快就买完了
买了什么都看清了吗
吕煜两米多高,但不是姚明那种方脸,郭弘觉得如果要让一个人来扮演,那最合适的是易建联。
这种巨人下水的动静都很大。
吕煜坐到郭弘身边,拿着酒葫芦递过来,说道:“刚沽的酒。自从新皇帝继位以后,这酒价是越来越贵。”
“却又为何”郭弘喝了一口问道。
吕煜道:“会昌六年九月,皇帝下诏在扬州、河东、浙东、浙西、鄂岳等八道设榷曲。凡此八道,酒价三倍于其他地方,这岳州是鄂岳观察使治下,属于八道之一。”
榷曲就是官府设立的酒类专卖。
他继续说道:“据说皇帝也是迫不得已,那些酒税钱没有入府库,都进了神策军的口袋。宦官在宫中大兴土木,花钱如流水,他们前年大中元年八月建好百福殿,据说有廊舍屋宇七百余间,去年大中二年又修缮右银台门楼和屋宇,将宫城南面至睿武楼的城墙全面重修,还用两年时间造了迎銮寺”
郭弘一听,原来跟自己有关,这些宦官应该是借修筑之名寻找郭太后宝物
“这些狗贼把持朝政,搜刮民脂民膏,着实可恶,家父就是跟他们冲突被贬东都的”
郭弘点头,问道:“师兄跟钟离前辈出来行道很久了吧”
吕煜拿回酒葫芦仰头倒入一口,说道:“不错,师父每日想的就是让我放弃举业,跟他去蓬莱学道。他还总说:人生几何,对酒当歌,不成仙佛,终归黄土。”
“成佛也能长生”曹守真问道。
吕煜笑道:“嗯,怎么,师弟你想学佛”
“不是,我只是好奇,佛家不是一直说修来世吗”
吕煜道:“来世修到最后还是要求长生的,而且佛门入中土后变化很大,其中有些宗派十分诡异,更像是道门中的外道魔法”
郭弘点头道:“师兄说的是密宗吧”
吕煜道:“不错,密宗从玄宗朝的一行和尚僧一行开始,模仿我道门的仪轨创立法门,但又有许多不同之处,后来其中一些人修行秘法,自称毗沙门教,供奉夜叉像迷惑信众、害人性命,前朝灭佛时扶教对其下手最狠,几乎扫荡殆尽,如今还剩下一些残渣余孽,被江湖中人称为魔教。”
武宗灭佛前,佛门私渡了大量僧人,这些人良莠不齐,其中有人偏执地想建立佛国,尤其以毗沙门教为甚。
毗沙门教脱离密宗本宗自成一派,这种佛门中的败类也为正统僧人不齿,是真正的魔教,因名声狼藉在中土备受打压。
密宗本宗受其连累也渐渐失传,到近代才从日本传回,而西藏的喇嘛教和唐人密宗根本是两种东西,所以毗沙门教后世完全见不到踪影。
被金庸称为魔教的明教摩尼教境况要好很多,后来还发展成白莲教,一直流传到清末。
“魔教”吕志真和曹守真微微沉吟,他们以前都听过相关传闻,只是不明就里,今日算是涨了见识。
吕煜道:“不错,正是魔教,如此称呼自然有其道理,我曾随师父挑过他们的坛口,那些教众十分诡异,害人无数,你们将来若是见到也要小心。”
他顿了一下又说道:“根据素素的描述,我怀疑她的梦魇就是魔教供奉的夜叉,名为泥蓝婆。”
“要不我们换到冷点的池子去”曹守真有点受不了。
“不去,这里舒服。”吕志真继续坚持。
“这里的池子方方正正,周围都是走廊,你们看像不像一个一个回字”郭弘泡在池子里思维发散:“你们知道回字有几种写法”
四人又在热池泡了一阵,周围已经没有别的客人。
吕志真看到远处一个人蹲着池子边的木廊,背对着他们摆弄着什么。
这人穿着衣服,体型很壮,似乎是浴场的雇工。
接着听到咔咔的声音。
吕志真和郭弘对视一眼,说:“我去看看。”他曲着腿趟水过去。
那里靠近木墙,对面就是女浴。
由于这一面完全封闭,所以很暗。
雾气太大,看不清人的样貌,只能辨别出大概轮廓。
那人听到水声接近,便急忙起身离开,地上留下个半人高的东西。
吕志真爬上走廊凑近一看,竟然是一个玩偶,嘴巴向上张开,露出里面的情景。
这是
云师姐
虽然很朦胧,但是他日思夜想的人怎会认错
吕志真的目光顿时移不开了。
玩偶口中似乎是水晶,里面有云玄素和几个女子,正中汤池中嬉戏。
光从上方窗户撒下,真是美极了
郭弘大声叫道:“吕师兄你在干什么”
咔咔咔。
玩偶发出很大的声音。
木墙那边听到叫声和咔咔声觉得奇怪,玩闹的人都停下蹲在水里。
有人游过来查看。
“这玩偶口中有个镜子”
“有人偷看”
木墙突然轰的一声倒了一半,砸在男浴这边的水面上。
女浴那边发出一阵刺耳的惊叫。
吕志真有点懵。
墙怎么会突然倒了
他随着木墙一起摔入水中,见势不妙立即往下一沉,躺到水底缓缓吐气,所幸热水中本来就有气泡。
郭弘一拉曹守真,两人也沉了下去。
水很白,躲下去就看不清。
只有吕煜个子大没反应过来,还坐在水池中。
然后
一阵怪风吹散雾气。
云玄素、何琼、王都都、红豆和另外一个少女都泡在水中,露出肩膀和头,正在盯着他。
吕煜尴尬一笑,撩了撩头发
“吕师兄”何琼怒道。
“不是我”
吕煜一看周围也没别人,吕志真他们都不见了,愣了片刻,猛地抓起池边的浴巾挡住下半身,窜出浴池就跑。
后面飞过来几只木屐,准确地砸在大个子的屁股和后背上。
吕煜边跑边呲牙,下手真狠
暗器
都是高手
他不敢回头,落荒而逃。
一边跑一边大叫:“真不是我”
“做贼心虚不是你跑什么”
“登徒子”
几个女子叽叽喳喳。
那个同浴的少女问道:“诸位姐姐,这人个子好高,可是姓吕”
何琼刚要开口,被云玄素抢先说道:“是姓吕吧,刚才好像有人喊吕师兄,我们也不认识。”
何琼醒悟,红着脸点头道:“对,才不认识这种人。”
那少女也红着脸说:“那快走吧,墙竟然塌了,要跟店家说。”
“这里有人偷窥,木墙上一定有洞,我们拿这玩偶去找店家评理”
于是几个女子一起裹上浴巾离开。
雾气迢迢。
等她们边说边走远了,郭弘三人才从水中出来长长吸了一口气。
吕志真摸了一把脸上的水,说道:“憋死我了。”
曹守真问道:“吕煜师兄为何不躲到水里”
郭弘道:“他个子大,北方人,估计是个旱鸭子,遇到情况就想跑吧对了,大师兄,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雾气太大没看清。”吕志真讷讷说道。
切
鬼才信你。
三人蹑手蹑脚离开热水浴,到较远的地方等了一会,果然见有人过来查看木墙,这才若无其事地随着其他客人出去更衣。
听到有人闲谈,说刚才跑出去一个大个子,是偷窥女浴的登徒子
回到客栈,何琼见到郭弘就问:“你们没跟吕煜在一起”
郭弘三人一起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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