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梨园侑觴 雅谑佐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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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班人马可谓旗鼓相当,首先谢家两兄弟就极擅长捶丸,其次今日场上的诸位公子皆出自权贵富豪之家,平日里斗鸡遛狗,走马章台无一不通,无一不精,捶丸更是不在话下。当然,为了增加比赛的刺激感,还可以下赌注,无论平民百姓还是皇室贵族,莫不热衷于此。
而且这些公子都是不差钱的主,而且出身世家本就底蕴深厚,随随便便拿一样东西出来,都是好东西。谢家两兄弟先带了个头,谢赫出了一块青田印章石,印鼻雕螭虎,是仿了秦始皇的那块蓝田玉玺,颇为难得;谢贞则出了一支冯应科制的湖笔。这两样都是有钱难买的好东西,浦一出就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古珏见了笑着道:“谢家兄弟出手大方啊,那本公子就出一把扇子当赌注吧,”说罢便让小厮拿出自己常用的那把紫白檀扇骨的书画扇。
这折扇看似普通,却是姑苏制扇名家柳玉台制的一把扇子,赵四眉毛一挑,戏谑道:“嘉胤挺大方啊,这么好一把扇……不会是某个红粉知己送的?”
古珏闻言呵呵一笑,回道:“梦麟可是羡慕为兄?其实这也不难,等哥哥哪天好好为兄弟寻摸一个红颜知己!”
赵四嗤笑一声,懒得理这家伙,又摸出一串金刚菩提数珠,说道:“那我就出这串珠子做注吧。”
古珏一看,稀奇道:“咦?怎从未见你带过?哥哥我还正说想为我家老祖宗寻一串好珠子,你这串倒不错。”
谢贞一瞧,道:“确实不错,既然嘉胤喜欢,那今儿咱就赢他满筹,不就得了?”
古珏一想也对,又道:“那梦麟,咱可说好了,今儿要是赢了,就把这串数株让给哥哥?”
“行啊~,”赵四眼底闪过一丝捉狭,笑道:“今儿你能打出一棒入窝,那就必定赢对方,努力吧,嘉胤,本公子看好你!”
之修闻言噗嗤一声,道:“一棒入窝?难呐!三棒就不错了,至少还能得一筹,总比四棒没得的好!”
古珏两眼斜睨,咬牙切齿道:“哼~,走着瞧!哥哥我非要来个一棒入窝!诶~对了,你两又准备出什么做赌注?”
之修想了想,道:“匆匆忙忙也没准备啥,手边只有个如意,那就它吧。”
“如意好啊,兵器中最好的文玩,文玩中最好的兵器,”常礼说道。
“既然你出如意,正好前阵子得了一把倭剑还不错,那小爷就这把剑,只是今儿没带来,先记下便是。”
老太太一生充满传奇,历经坎坷,也享尽荣华,如今八十高寿,早就活得通通透透。俗话说人老成精,此话甚是,就如佛语所讲:凡所有相皆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今日的女眷席设在岸边,四周有楼阁廊庑,上席就在厅堂之上,位置极佳,可以遍览整个湖光山色。谢老太太正坐其中,后边还设了十二屏风,再往后又是十二对二十四张桌子,上铺红氄茜毡。头一对桌子便放了一个巨大的狻猊炉,燃的零陵香,走近便可闻见异香扑鼻。另一张则放的是一对碗口粗的寿烛。从第二对桌子到第六对桌子又分别放置了看碟、绫罗绸缎、海鲜干货、糖雕面果、寿桃寿面等不一而足,此乃看席,供宾客闲暇时赏玩,俱是只看不吃。
湖边的水榭戏台上,正唱着昆腔的传奇戏《娇红记》,是谢家自己的家优在唱。畜养家乐伶人曾经被士大夫视为一种雅事,而今依然盛行,无论官场应酬还是文人宴集都经常以此助兴取乐。谢家畜养家乐,除了应酬之外,还因为老太太爱看戏。
此时台上方唱到第四出《晚绣》:“奴家每想,古来才子佳人,共携姻眷,人生大幸,莫过于斯。若乃红颜失配,抱恨难言。所以聪慧女子,宁为卓文君之自求良偶,无学李易安之终托匪材。至或两情既惬,虽若吴紫玉、赵素心,身葬荒丘,情种来世,亦所不恨……”
这俳优唱的极为精彩,声调、情感无不拿捏的恰到好处,当她唱罢此段,陪坐在谢老夫人身边的谢采箐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下有些黯然。身旁的老夫人闻声看向她,好一会,才微微一笑,眼神里充满深邃又夹着温和的暖流,道:“呵呵~,我们采箐如今看戏的水平越发高,知道感怀了?”
谢老太太意有所指,谢采箐听得有些羞赧,低垂双眸不出声,但一抹绯红却染上娇颜,谢老夫人瞧见又是呵呵一笑,道:“才子佳人的戏码,不外乎于此,采箐不必当真了,乐呵乐呵就好。”
谢采箐闻言臻首轻抬,一对寒烟似水的眸子望着老夫人,道:“曾祖母,那您为啥爱看戏呀?”
“扑哧~,”谢老夫人觉得问的有趣,道:“采箐这问题提的好,曾祖母爱看戏自然是因为有趣啊,过了一辈子,也想着看看别人是怎么过的,心里不免也好奇,要是自己换一种人生,又会是怎样的?”
“那……”谢采箐双眸闪动,又问:“曾祖母可是有了体会?”
谢老夫人摇摇头,笑道:“不曾,不过曾祖母觉得啊,人一辈子踏踏实实做好自己,就是最完美的人生,何必还妄想要换一种方式?”
谢采箐不言语了,少时,转头又看向戏台,双眸定定的望着台上的女优,眼神飘渺,仿佛那‘王娇娘’已幻化成自己的模样,而自己正看着‘自己’演绎的人生。
谢老夫人望着她,内心深处暗暗叹息,既生在公侯之家,注定是被安排的命运,这就是你的人生啊,采箐,无法改变。
此时戏台上的女优又唱道:“但得个同心子,死共穴,生同舍,便做连枝共冢,共冢我也心欢悦……”
台下的谢采箐在心中轻轻和道:“我与娇娘情深义重,百劫难休。她既为我而死,我亦何容独生……”
树林里,
曹淓毓还坐在凉亭里,此时酒已散去大半,头脑也清醒许多。待邬家一拨人走了之后,赤沙当即沉下脸来,对阿风道:“阿风你可知错?”
阿风垂下脑袋,神情沮丧,道:“属下知错!请主子责罚!”
“那你说说你错在哪里?”曹淓毓问道。
“属下不该掉以轻心,任危险靠近都没察觉!”
“我看你何止是掉以轻心?简直就是失去了作为一个暗卫该有的警觉!是不是平时日子过的太清闲,反而忘了主子有可能会面临危险?”赤沙的语气不禁严厉起来。
“这事我做不了主,还是请主子裁夺吧。”说罢朝曹淓毓拱手行礼,又道:“请主子裁夺。”
这事确实阿风有失职的地方,今天好在是别人,要真是敌人的话,那曹淓毓恐怕就真的危险了。
他沉吟半晌,说道:“阿风先停职一个月,做深刻检讨,再去荃叔那里领罚。一月之后重新进行考核,考核过了才能回来。”
阿风面色苍白,主子已发话,自己也没什么好辩驳的,错了就是错了,好在主子还能给机会让他回来。
“是~主子,属下遵命!也定当牢记今天的教训!”
这一切只发生在小树林里,除了曹淓毓三人,别人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宴席一如既往,如今已行至过半,谢老太太处,谢采箐依然坐在她身旁陪伴。谢老太太见状,笑着道:“采箐去玩吧,别老是陪在我一老婆子跟前了,去找相好的小姐妹去玩吧。”
谢采箐笑着摇摇头,道:“曾祖母,采箐陪着您不累。”
谢老太太故作诧异道:“那怎么好?曾祖母还得找你祖母说私房话呢,你在可不方便说。”
“扑哧~”谢采箐闻言一笑,打趣道:“我知道,曾祖母和祖母是嫌采箐了,好好好~,采箐就这就走,不讨人嫌!”
老侯爷夫人眼睛一瞪,道:“你这孩子咋说话呢?祖母跟你曾祖母确实有话要说,你在不碍事吗?快走快走~”
“哈哈哈~,”谢采箐笑了起来,遂起身向两位长辈告退,道:“这就走~这就走,采箐可不耽误您二人说悄悄话!”说罢屈膝微微低头,行了福礼之后,便退下离开。
两人目送谢采箐离开,好半天,老侯爷夫人才道:“母亲,您看这事……”
谢老太太没言语,半垂了双眸,如同老僧入定,只有手里拿的那串佛珠还在哗啦啦响着。
半晌,才轻叹一声,道:“哎~,之前就说过你们太操之过急,如今弄的这不上不下的,圣上那又没一个明确的态度,这叫采箐怎么处?她往后出去还见不见人?”
老侯爷夫人脸色有些难看,道:“这不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吗?”
“哎~,”谢老太太叹了一声,又道:“如今圣上执掌朝政已八年,羽翼已丰,不是说太后的意思就会听。想当初圣上才掌朝政不久,还时不时在乾清宫设斋宴,让近侍百人来演戏以娱亲,如今除了年节,万寿节、圣寿节,多久又听说圣上还在设宴娱亲?”
“那圣上到底是什么意思?如今采箐已十六了,可等不起了啊。”老侯爷夫人说道。
谢老太太沉吟片刻,道:“如今来看,圣上虽未立太子,但依照皇室规矩是立长子为太子,那么大皇子如果不出意外,极有可能会是太子……”
老侯爷夫人瞪着一双眼睛,露出惊讶的表情,道:“母亲的意思……让采箐嫁给大皇子?”
谢老夫人点点头,又道:“一来简柯从小就对采箐青睐有加;二来,我谢家虽为外戚,但这么多年偏安一隅,从不与内阁重臣有任何勾连,也可以借此向圣上表明忠心,谢家世代都忠于皇上。”
老侯爷夫人默然半晌,轻轻叹一声,道:“我见采箐那孩子对曹家公子挺上心的,还想着这次也算是能如她的意,可哪曾想……”
“也不用惋惜,要是曹家公子真如采箐那般上心,也不用拖到现在还没一个表示。要说这事,真正难的还不在皇上,难就难在曹家那边。”
老侯爷夫人面露遗憾,道:“这就是一个情啊,世上最难懂的也就是这个情字……哎~这都是命!”
“是啊……”说完,两人沉默好一阵……少时,谢老夫人举头向外望去,那湖边戏台上的俳优依然在唱着《娇红记》,只是已到最后一出《仙圆》。
“则愿普天下有情人做夫妻呵,一一的皆如心所求……”
谢老夫人心下黯然,谢家世代寓于乌衣巷,那地上每一块砖都写着曾经的辉煌,但谁又知道这辉煌背后,又有多少是谢家女的付出?祠堂里那一座座牌位,牌位上那一个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不都是百年辉煌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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