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难忘之夜

两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这一觉，我睡得无比香甜。只是奇怪的是，在梦中，我好像见到了一个人，我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是他的轮廓却给我淡淡的心疼和熟悉感。我记得，梦中我叫了他的名字，可是梦醒以后，却又忘记了自己说过什么。

        我睁大眼睛看着空旷的房间，一便又一遍的问自己他是谁？却始终找不到答案……直到腹中轱辘之声响起，饥饿感才将失神的我拉回现实，我摸了摸自己凹下去的肚子，起身下床，身上的伤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我对母亲的治疗术一向很有信心。

        从衣柜中找出一条赤纱罗裙，还未等我换上，一股浓郁的饭香，便伴随着从窗外吹入的清风钻进我的鼻腔。

        “好香啊！”我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在那香气中闻出了熟悉的味道，“碧罗鱼汤、糖醋里脊、姜苏雪莲羹……”

        我推开窗户，晚霞暮光中，不出我所料的，木屋前的草坪上正摆放着一张木桌，桌上饭菜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父亲正张罗着碗筷，母亲正把菜端上桌面，见我从窗户里探出个小脑袋，母亲笑着向我招了招手，“小世，快下来，今天可是你的十岁生辰，再睡下去就要错过喽。”

        十岁生辰？我一拍脑门想了起来，之前因为忙着结界的事，没有太多精力想其他事，生辰也就不了了之，这次可得好好过一过，把缺的都弥补回来。这样想着，我不由得加快了下楼的步伐。

        推开木门，周围环境让我眼前一亮，翠绿的树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夜明珠，远远看去，像是银河洒落人间。水晶桌上摆放着新摘下来的鲜花，紫色、金黄、月白、粉红……散发着淡淡的馨香，传递着心暖花开的快意。鲜花配美食，让美食显得更加秀色可餐。

        我不解的看向父母，虽然以前也有过露天晚宴，可从未像今天这般奢华，为何这次……

        父亲和母亲像是早就料到我会是这般表情，一人拉着我的一只手，将我带到主位上，“小世，你沉睡的这些天，我和你母亲商量好了，等你过完这次的十岁生辰，明天我们便让你出谷，所以这也算是给你的践行晚宴吧！”父亲摸了摸我的头，柔声说道。

        闻之，我内心喜悦之余，也不免感到丝丝惆怅，我终于可以去做我想做的事了，可代价却是，我再也不能想见就能见到他们了……此去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这期间，他们可会思念？可会寂寞？可会哭？

        “来吧，小寿星，张嘴——”我正委自出神着，嘴里突然被塞了一样东西，鲜香的口感刺激着我的味蕾，满足了我多日未进食的口腹之欲。“发什么呆，我们开吃啦！”母亲将一个小瓷碗放到我面前，碗中盛着清凉的雪莲羹，上面还浮着几片花瓣。

        “小世，来，这是母亲用南山上开的最大的那朵雪莲花做出来的雪莲羹，你尝尝。”

        我舀起一勺送入口中，这羹应当是冰镇过的，温热中又带着点点凉意，甜度也控制的很好，甜而不腻，口感颇佳。“不错不错，母亲，你的厨艺又上涨了！”我对母亲竖起一根大拇指。

        “咳！”父亲轻咳一声，夹起一块鳕鱼放入我的碗中，“这才刚吃饭呢，先吃主菜。小世，这是父亲在北边碧湖中捕捉到的鳕鱼，肉质极嫩，来，尝尝。”

        我点点头，随即也将鱼肉送下肚，“这鱼烤得真不错，外酥内嫩，皮脆，肉多汁，很爽口啊！”我一边吃一边振振有词地评论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坐在两边的父亲和母亲，已经在暗中较上了劲。

        “小世，来，这是母亲用泡了二十年的女儿红做出来的酒糕。”一块雪莹莹的酒糕落入我的碗中。

        “小世，来，这是父亲用了十八种珍贵食材做出来的佛跳墙。”一块色泽鲜亮的肉落入我的碗中。

        “小世，这是母亲拿手好菜——天女散花。”一样食物进入我的碗中。

        “小世，这是父亲的得意之作——鱼跃龙门。”又一样食物进入我的碗中。

        “这是……”

        “这是……”

        我看着面前不断累加，堆成一个小山状的碗，眼角狂跳。在他们的筷子再一次伸向我的碗中时，我左手拿勺，右手拿筷，左右开弓制止了他们的行为。

        “你们也吃啊，再这样下去我就扒不到饭了。”我哭笑不得的看向难得露出孩子心性的父母亲，他们愣了一下，继而默契又尴尬的相视一笑，结束了这场闹剧。

        吃饭的画面回归了正常，觥筹交错间，温馨的氛围如烟似幻弥漫在夜色中。我们吃吃笑笑，话题不知怎么就绕到了我小时候。

        “小世你知道吗？你小时候每到晚上就特别难伺候，我尝试讲故事哄你睡觉，你反而越听越精神，结果我反倒先睡着了。”父亲饮下一杯酒，呵呵的笑出声，或许酒真的有忘忧的功效，今晚父亲的话似乎特别多。

        “还有！还有！小时候你还特别的贪吃，我化妆用的胭脂，你看我涂在唇上，还以为是能吃的东西。趁我不注意塞进嘴里，弄得像鬼一样不说，觉得不好吃竟然还哭了！”母亲刮了一下我的俏鼻，笑得眉眼弯弯。

        他们开心呢，我可囧死了，“这样吗？我还觉得我挺乖的呢！”我嘟着嘴，替自己申述着。

        这似怒非怒，略显憋屈的小模样看在他们眼里，倒是让他们笑得更厉害了。“还别说，小时候的你真的特别难待。”

        “我才不信呢，你们两肯定又合起伙来骗我。”我佯怒地把头撇到一边，不看他们。

        “好啦小世，不说你了，你看，有流星莹火虫诶！”母亲摇了摇我肩膀，我顺着母亲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七八只莹火虫正扑闪着翅膀向我们飞来。

        它们飞的速度很快，尾部的灯笼在黑夜中划过一道像流星一样的光芒，这也正是它们名字的由来。说起来，这些流星莹火虫也算是我从小到大的玩伴了，我对东边的树林很熟悉，经常会在吃完晚饭后，去林中莹火虫聚集的地方和它们玩耍，我喜欢看它们在空中自由飞舞的样子，尤其是在月光朦胧的晚上，那实在很美。

        “奇怪，你们怎么会来？”看着萦绕在我身边的流星莹火虫，我纳闷出声，紧接着，便看见更多的流星莹火虫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它们将我团团围住，有的落在我的肩上，有的落在我的头上，背上的翅膀‘嘤嘤’的响着，似在向我传达什么讯息。

        其中一只最大的流星莹火虫停在我的手上，我隐约能听见它在说一个字，只是它的声音太小了，听得不大清楚。我双手托着将它凑近我的耳畔，终于从它断断续续的声音中明白了它说的那个字。

        “舞？什么意思？”我不明所以的看向一旁的父亲和母亲，却见他们脸上露出一脸欣慰的表情。

        “世间万物，皆有情啊！流星莹火虫虽然只是一种低级灵兽，可是和小世呆久了，也有了感情呢。”母亲感慨道“小世，去吧，或许它们也知道你就要走了，所以想和你跳一支舞。”母亲拉着父亲站到一旁，把场地留给我们。

        听了母亲的话，我微微一怔，温暖的感觉淌过四肢百骸，化为心中满满的感动。原来是这样啊！它们是来和我道别的吗，我的莹火虫朋友们……

        “那就，嗨起来吧！”

        我广绣一展，身体如燕子般轻盈的横飞而起，莲步轻移至宽阔草地上。火红赤纱轻舞飞扬，在皎洁如水的月光照耀下，闪动着焰亮的光芒。

        草地是我最广阔的舞台，月亮是我最柔美的灯光，流星萤火虫就是我最佳的舞伴，和过去无数次那样，我每变换一个动作，它们也会跟着我动，琉璃光彩在夜色中闪烁划动，炫目异常，宛如流星坠落人间。一只只萤火虫，扯出一道道弧光。

        我一双烟水迷朦的蓝瞳，柔柔的目光落向与我共舞的流星莹火虫，唇畔笑意逐渐加深。

        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青丝飘逸，笙歌曼舞。

        红袖轻扬，行云流水的动作，飘忽若仙。

        轻舒长臂罗袖轻舒，似笔走游龙绘丹青。

        莲花裙裾凌乱摇舞，宛如清波翻滚云波万千。

        纤足轻点，步步生莲。

        提气轻身，我玉璧之上琉璃赤纱一甩，如蝶般的倩影随之旋转飞舞而起，愈转愈快飞向上空。

        这一刻，漫天流光飞扬，月下谪仙落尘，舞动水墨丹青的诗韵，舞动月色绸绵的柔媚，舞动蝶舞翩跹的飘逸。

        落地，舞毕。

        我看着向空中飞散离去的萤火虫，嘴角上扬，眼眸含笑，对它们离开的方向轻轻挥了挥手。

        “拜拜。”

        美好过后，人们在感到满足的同时，也是会有些落寞的，我现在正是这种心情。身后，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我知道那是母亲的手。

        “小世，猜猜这是什么？”母亲向我摇了摇她手中的棒子。

        “这是什么？”我接过棒子，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桌椅已经撤下去，摆放桌椅的地方放着一堆箱子，箱子里装满了大大小小、颜色不一的棒子，父亲正站在那堆箱子前向我们招手。

        “父亲，这个该不会是…不会是……”我小跑到父亲面前，内心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是、烟、花。”父亲一字一顿的说出我心中所想。

        “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看烟花吗，这一次，父亲和母亲陪你一起放好不好？”父亲摸了摸我的脑袋，又从箱子中拿出一根烟花棒递给母亲。

        “好呀、好呀！”我欢快地拍着手，内心激动得无以复加。时隔两年，我终于又可以看到那让我念念不忘的烟花了，而且这次，还有父母陪我一起看，一起放，真是太好了！

        “小世，注意看我的动作。”父亲将烟花棒的一端对着夜空，食指出现一簇火苗，慢慢地靠近导火线一点，导火线“嘶嘶”的响，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它越来越短，我就盯得越来越紧，只听“嗖”的一声，一颗大丽花飞上天空，炸开，它就像一个巨大的喷泉，而散落下的星星点点就像一个个小水珠，烟火重叠，夜空锦绣团团，龙飞凤舞，钢花飞溅，构成各种美丽的图案。

        “哇，好漂亮，我也要放。”我学着父亲的样子，将烟花筒对着上空，手中火系灵力一闪就要点上去，父亲却突然把我的头往后摁了摁。

        “放烟花的时候，头不能离导火线太近，否则可能会烧伤脸部。还有……”父亲蹲下身，大手握着我的小手，将烟花筒的角度稍微调低了一点点，“这个不能垂直对着上空，最好是65°倾斜角。”

        我按照父亲的指示做着，烟火射入高空后，先是五彩缤纷的光剂燃烧，继而天空中出现了由烟花组成的七个大字——祝小世生日快乐

        我轻捂着唇，防止自己惊呼出声。心中又是惊喜，又是感动，久久不能言语。

        “怎么样，小世？这可是我们专门出谷为你定制的，只此一根，由你来放，喜欢吗？”

        “喜欢…特别喜欢…最喜欢了……”我拼命的点头，转身扑向父亲和母亲的怀中。

        父亲抱着母亲，母亲抱着我，一个简单的拥抱，诠释了世界上最炽热的真情。如果可以，真希望这一刻可以再久一点、再久一点多好啊！

        “好啦，煽情到此为止！还有一大堆的烟花等着我们放呢，今晚好好的玩一场吧。”父亲拍了拍我和母亲的肩膀。

        我们三个人每人手中拿着一根烟花，他一声令下，我们就一起点燃。各种五颜六色的烟花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五光十色，把夜空妆扮得如同灯火辉煌的宫殿一样，满天落英，绚丽多彩。

        墨色夜空中，天女散花，武松打虎，金猴献果，八仙过海等等各种花形千姿百态。其中，菊花型是我最为喜爱的花型。这种烟花行动大，射程高，可达一百至三百米，射向高空后，先是一个小圆圈，接着像花瓣一样一圈一圈地舒展，而且每一个圆圈的颜色都不一样，内容丰富，气势磅礴，蔚为壮观。令人目不暇接，目睹光之神奇，茫之浩繁。

        等到所有的空中烟花都放完了，母亲又递给我一种手持类的小烟花。点燃后，从筒口发出清脆的声音，色星珠在筒口飞速旋转，呈现出红、黄、绿、蓝等变色花盘，火花闪闪，纷纷飘然。我目不转睛的看着手中的烟花，它虽然没有空中烟花那么大，但这近在咫尺的距离，我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它。

        烟花燃烧着，在这昙花一现的时间内，穷尽自己毕生的光华，璀璨的光芒映照我的瞳中，熠熠生辉。

        烟花虽然短暂，记忆却是永恒。我的目光越过绚烂的烟花，望向不远处打情骂俏的父亲和母亲，逐渐迷离。

        此情此景，我会用心记住，至死不忘。

        夜深了，烟花放完了，我们也倦了。父亲从屋中抬出了两张凉椅，我们躺在上面，吹着凉风，看着繁星。母亲坐在一旁的木椅上，手中抱着一把琵琶，随着她手指跳跃，天籁般清越的琴音，丝丝缕缕自指尖纠缠飞扬。

        她的琴音犹如一汪泉水，缓缓的滋润着人的心灵，如浸沐春风，如雪过天晴。那是一种可以直抵心灵深处，引起灵魂共鸣的仙音。动听至极的乐声，余音袅袅，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父亲曾说过，母亲年轻时，一曲仙音琵琶，引无数男子竞折腰，为之痴狂。确实，所言不假，听这乐声，连我这个音痴都能感觉到，弹奏之人的造诣之高。

        听着，听着，我的鼻子渐渐的发酸。闻音识人心，杰出的乐师，从他弹奏的曲子中，就能传达处他此刻的心情。

        母亲的不舍，母亲的担忧，母亲的惆怅，她从未向我吐露过一个字，可是她清韵婉转的乐声中，却将她此刻的复杂心情袒露无遗。

        我偷偷的向母亲的方向瞥了一眼。她剔透的墨色瞳仁在夜色淡光中，就仿佛她身后宁静夜空，沉静广阔，看不出一丝哀愁。我又把目光移到父亲身上，他的双眸微微磕着，英朗俊美的五官被轻柔的披了一层薄纱般，显得朦胧又恬静。

        看不出来啊……

        他们从来都是这样，哪怕再不顺心，再不如意，却依旧坚持着自己为人父母的准则，为我树立最好的榜样，纵使千般不舍，万般不愿，却总将一切负面情绪遮掩在那慈爱的笑容之下，倾尽所有，换我永乐安康！

        这就是我的父母啊……

        在母亲安抚人心的妙曲仙音中，我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有谁将我抱上床，盖好了被子。

        次日，瀑布边。

        “小世，东西都带齐了吗？”

        “嗯，所有的东西我都已经装到雪晶卡里面了。”我向父亲甩了甩手中的雪晶卡，然后把它放入衣内的暗袋中。

        这张雪晶卡是父亲早上给我的，我现在才知道原来雪晶卡就相当于一个储物容器，不仅可以存钱，还可以放其他各种各样的东西。雪晶卡上的每一片雪花都代表这一个功能，雪花数量越多，则级别越高，功能也就越多。

        一般的水晶卡只有存钱储物的功能，能有六片雪花的雪晶卡已是少之又少，而我手中这枚由父亲亲自打造的雪晶卡，上面竟有十片雪花。这让我再次对父亲的能力感到惊叹——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吗？

        “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千万不要被欺负了。”父亲板着脸，一脸严肃说道。

        “知道了。”

        “你在外就自称小世，无论对谁，都不能说出你的姓氏，明白吗？”

        “明白。”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最好不要使用魔法。现在你武者的修为程度，已经足够自保了。”

        “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但父亲总归是为我好，至于原因，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还有……”

        “好啦，你少说两句吧，我还要说呢！”母亲不悦的打断父亲的话，把他挤到一边后，从袖中掏出一根白羽递给我。

        “小世，这根飞羽送给你，用法我以前已经教过你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家了，想回来了，就把这根羽毛抛向空中，它就会带你回家。”

        “好。”我双手接过这根通体雪白的飞羽，将它插入我的发间。

        父亲手中出现一股灵力，他将灵力打入水中，水立刻波动起来，逐渐分成两股往两边散去，露出水底的结界，而结界上，出现了一个黑洞似的小漩涡。冰穹载着我，悠悠升空向漩涡中心飞去。

        身后，父亲搂着母亲，注视着我渐行渐远的身影。

        “苍漠，小世还没离开，我好像，就有点后悔了。”母亲的眼眶湿润了。

        “我可记得，当初还是你告诉我，小世注定会成为猛虎，她应该待的地方是蓝天白云的大草原，而不是用保护和束缚做成的囚笼。”

        “可是，她还那么小，她才只有十岁啊！”

        “那又怎么样。她以后要面临的危险，可不会因为她小，就不来的。”父亲握住母亲的手，“相信她吧，别忘了，我们的女儿可是世间唯一拥有完美体质—无属性灵根的全才。”

        母亲缄默不语，忽然，她挣开父亲的手，向着已经看不见我身影的天空声嘶力竭的喊道“小世，记住，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家里永远都做好香喷喷的饭菜等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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