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别离之时

“我这是在哪里？我还活着吗？”

        罹欢动了动自己的手，又动了动自己的脚。

        “嗯，好像还活着。”

        他又往四周看了看，这一看，吓得下巴都差点掉了。他正飘荡在宇宙之中，脚下，是一个新的世界，一个从未见过的世界。

        “老子怎么变成一个飘荡在世界之外的孤魂野鬼了！”

        罹欢内心收到了惊吓。他正暗自伤神着，背后突然传来一阵爆笑。

        光，景夙，华非，王木木，凉颜，窈窕，都站在他的身后，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罹欢，你和猪是亲戚吧！你没有猪的模样，但你有猪的气质，更有猪的智商。”

        最喜欢和罹欢抬杠的窈窕率先发言，语言攻击指向他的智商。

        因为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罹欢难得的没有和她计较，他扑向前，正想抱住佳人，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如同空气一般，穿过了窈窕的身体。

        “这是怎么回事？”

        ……

        没有人回答罹欢的话，刚才还在开怀大笑的众人都低下了头来。半响，光率先打破了沉默的局面。

        “其实，你们……都已经是灵魂了。”

        “这样啊，原来大家都死了啊。”罹欢幽幽的叹了口气，将目光转移到光怀中昏迷的我身上，“但是，我不后悔！”

        不后悔，因为他们将生命献给了值得的人，生为君生，死为君死。

        “唉！这已经是我今天听到的第六遍了。”光无奈地说道，但那勾起的嘴角以及眼中的笑意都将他此刻的好心情彰显无遗。

        “你们脚下是一个新的世界，只要进入其中，就能再次投胎，转世为人，在轮回中与她相遇。”

        “你是说，我们还能再次见到主公！”

        六人满怀希冀的看着光，活像落水的人看见了浮木。刚得知他们都是灵魂的时候，大家都非常伤心，因为灵魂是很脆弱的，时间一长便会消散在天地间，连存在的影子都不曾留下，可是光的这句话无疑给了大家莫大的希望。

        转世为人，轮回相遇……这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在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那，轮回之中的我们还会记得主公吗？”

        窈窕并未像其他人那样激动，冷静下来后，她迅速的分析了其中的利弊。

        “要完全记得是不可能的，但应该会残留一些细微的记忆碎片。”

        “况且，世界这么大，你们也不一定会再次遇见她。”

        “这就不劳队长费心了。”

        他们六人逐一走上前来，每个人都在我的手背上烙下一吻。

        “我们相信与主公之间的缘分，会指引着我们，再次相见！”

        哪怕相貌改变，哪怕记忆消失，我们都一定可以……再见。

        离别，即是相见的开始。

        六人手拉着手，纵身向新世界飞去，顷刻间，便消失在了天穹之中。

        “你真的，有一群很好的朋友。”

        光轻轻将我额前的碎发拨至脑后，眼神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

        我的睫毛颤了颤，眼眸缓缓的睁开。一双如水蓝眸，宛如清晨叶尖上的露珠一般，毫无杂质，干净剔透。

        “你醒了。”

        “光，我想看日出。”我用脸蛋噌了噌光的脖子，眼中带着乞求，活像讨好主人的小动物。

        “好，我陪你。”光将双手覆盖在我的眼上，待他将双手拿开之时，我们正处于一座高山之巅，眼前，是一片壮丽的日出之景。

        我和光如同过去那样，相互依偎着，坐在高山之上。风，亲吻着我的脸颊，太阳光照在皮肤上，有种淡淡的灼热感。我们十指紧扣，谁都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仿佛要一直坐到天荒地老。

        可是，光知道我的心中还未释怀，我心中，还有所牵挂。他一直在等我的询问，可我迟迟未曾开口，他终于先沉不住气说道“小世，你姐姐的事，你不用再担心了，我已经除去了她身上的咒力，让她重新投胎，在新的世界，她可以不用再造受诅咒的折磨了。”

        “太好了。”我闭上眼，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最后的执念，也终于烟消云散了。

        “小世，”光的眼睛看向远方，目光悠远而深邃，似在回首，又似在追忆。“你还记得，我们的初遇吗？”

        我浅浅一笑，将头枕在光的肩上，留恋着这难得的甜蜜温存。

        “怎么可能忘记！”

        那时那景，恍如昨日。

        我刚被天魂宫赶出那会，每一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的，就如同飘荡在大海上的浮萍，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不曾想，在那个雨夜，那个寒冷潮湿的石洞中，我竟遇到了此生的良人。

        那晚，他身披一袭黑袍，清雅淡逸，气质出尘。暗金色的发，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好看得像是暗夜的妖精，但那双璀璨的鎏金色瞳仁中又充斥着无限的霸气。

        他以避雨为由，不容分说的强行与我挤在一个小石洞里借火取暖。他问我为什么离家出走，我说，我早就没有家了。

        至今我仍旧记得，当我说完那句话后，光眼中的悲伤内疚。那时我被天魂宫赶出，自以为已经看遍了世态炎凉，却不曾想，竟会为这小小的关怀所动容。

        或许有时候就是这样，只消一个眼神，便能融化一座冰山，光就是有这样的独特魅力。那个晚上，我们说了很多话，隔在我们之间的膜，也在这平凡的语言之中，渐渐消失。

        谈话的最后，我们定下这样一个约定他帮我复仇，换我陪他一辈子。

        “那一夜，或许就是你我缘分的开端吧！不过，光，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要和我定下那个约定呢？”我抬眸看向他，没想到，他却扭过头，回避了我的视线。不安、害怕，自他微微颤动的指尖向我传来。

        “湮世，你转过去，捂上耳朵。”

        光从未叫过我的全名，我的心底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就和当初我要打开装着姐姐回忆的瓶子时的预感一样。光明明知道我现在已经是灵魂了，五感已经不受限制，还仍然要我捂上耳朵，证明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非常不想让我知道，所以要在心底给自己留下一点不可能的奢望。

        究竟是什么呢？

        我按照他的话做了，彼此背对着，明明离得那么近，眼中却都看不见对方。

        “为什么？我想，是为了赎罪吧！其实，我就是……命运之轮的化身。镇压邪物，是我与生俱来的使命，可是日新月移之中，我的力量渐渐的流逝，那邪物，就趁着我一线懈惫之际……蛊惑了你。你所有的不幸凄惨，绝望痛苦，生离死别，皆因我而起，是我一时的疏忽，害你背负了这样的命运。”

        “那之后，我一直跟在你的身边，看着你怎样一步一伤心地离开天魂宫；看着你在尘世中漂泊无依，找不到归处；看着你怎样在孤苦之中逼着自己变得坚强；看着你的眼神一天天麻木，心肠一天天狠辣，直到我再也看不下去的那一天，我选择了现身。我想，即使只有一点也好，我要帮你，至少希望你的人生并不全是悲伤，还有我陪你。小世，你……你……你……”

        你别怪我好吗？

        这简单的五个字，光却咬了半天的牙，都没能启齿。他吐出的每个字都艰难，每个字都痛苦。

        我慢慢放下双手，心一钝一钝的疼着，按理说，我现在已经是灵魂了，悲伤什么的情绪应该已经不会再有了，可是此刻，心疼的感觉是那么强烈，我的心，在为他而殇，为他而泣。

        傻瓜，我在心里笑骂我怎么会怪你呢！

        我可以原谅姐姐，可以原谅命运，可以原谅自己，可以原谅这世界，为什么不能原谅光呢！明明这世上，一直在我身边，为我奔波，为我操劳，为我担忧，为我伤神，为我付出最多的，就是光了，我又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去责怪他呢？

        十五年来，他都一直倾尽全力，不惜代价，为我踏平所有前进的障碍。我说什么，他都听，我要什么，他都做，我的决定，他都支持赞美。

        他在背后倾尽全力的为我付出，正是因为有了他，我才能在绝望之中重生。可是他内疚的枷锁，又什么时候能放下？又有谁能帮他放下？

        怪不得，每当我说到复仇的时候，光的眼里总会有我看不懂的悲凉。十五年来的每一天，光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对我笑颜相向的……

        想到这，我就心痛得几乎麻木。我转过身，看着光的背影，一袭玄衣，遗世独立，如诗亦如画。唯美中带着一缕让人心疼的孤寂，仿佛这茫茫宇宙间，他的世界之中，至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光，你转过来。”

        光从来不会违抗我的话，他人是转过来了，可眼睛依旧闭着，他不敢面对，或者说是害怕看到我失望，怨恨的表情。不是爱到极致，就不会这样。光的这份情，我又怎能不以真心相报！

        我握住他的长发，将他往下一拉，踮起脚尖，吻上他紧抿的薄唇。

        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将我的心意以彼此相贴的红唇传达给他。

        光，我也爱你，很爱很爱你！你感觉到了吗！

        一吻过后，光摸了摸自己的唇瓣，缓缓地睁开双眸。映入眼帘的，是我纯净无邪的笑容，圣洁得仿佛可以洗涤世间一切的罪恶。漫天霞光仿佛映入我的眼中，流光溢彩。

        我扑上前，抱住他劲瘦的腰肢，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之上。

        “光，我不怪你。”

        一份真心，换得另一份真心，一份守候，换得另一份守候。我愿亲手卸下他肩上的枷锁，只求他不再痛苦。

        光鎏金色的双瞳变得深邃，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怀中的我，唯恐看不真切，将眼睛揉了又揉，低声问“你……不怪我，真的？”

        “傻瓜！”我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抱怨的语气，别扭中藏着娇羞，甜蜜中藏着温柔。“我爱你，如同你爱我一般。”

        这一刻，光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滚烫，有些东西争先恐后想落下。

        选择我，是因为亏欠。但那日日夜夜的陪伴，他动了心，动了情，却因为亏欠，所以不敢奢求原谅，不敢期望得到爱。一直静静地等待，默默地努力。直到方才，我用蜻蜓点水的一吻揭开愧疚的咒法。

        肩上多年枷锁，终得解脱。

        “小世，你就是上天送给我的奇迹。”

        幻境破碎，日出消失。虚空之中，一对绝色璧人紧紧相拥，为这璀璨银河之中点缀了一道最美的风景。

        “走吧，光。”我拉着光的手，指了指下方的新世界。

        光深情的吻了吻我的额头，接着，一掌挥在我的肩上，我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极速向下坠去。

        “别了，小世。”

        最后看到光的那一眼，我整个人都怔住了，耳边呼啸的风声，身体下坠的失重感，都在渐渐离我远去，唯一记住的，是光那双无法用任何词语去描述的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极致的幸福与决然，极致的悲痛与释然，将无望的灰诠释得淋漓尽致。那眼里，有着穿越万水千山，跨越春秋万代，连苍天都泯灭不了的情愫，却同时又有着此去经年，天各一方，再不相见的沧桑落寞。

        “光，为什么……”我的尾声渐渐消散在风中。此刻，只剩下光一个人了。再没有人陪他，他也不需要人陪。负手而立，他就如同一个误落凡尘的谪仙，美得如梦似幻，让人害怕一触碰就会碎了。

        他的目光痴痴的凝望着我陨落的方向，微微垂眸，瞳底闪着一种令人心疼的光泽。

        “小世，我再也不会让自己左右你的人生了。从今以后，我会是你的影子，在你的背后，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会永远守护你。无论何时，只要你回头，我就在你的身后。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就算，我再也不是你倾心相待的人；就算，你的人生再也没有我的参与；就算，这天地覆灭，沧海桑田，我，依然爱你，只是，我……不会再见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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