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曾是少年郎（二）

学生时代的没有什么真正爱情，只是懵懂的好感；而好感总是吸附在那几个带着光环的人身上。学生时代最大的光环，莫过于学习成绩，如同行走在江湖，唯有榜身的武功，才能让你在茫茫人海中独树一帜，获得青眼。至少叶亦舟是这样认为的。

        升到初二，叶亦舟的个子和相貌已经愈发出挑。除了成绩一直在班上拔尖，学校的各个角落都有她积极的身影：共青团，篮球队，鼓号队，学校大会主持人。叶亦舟就像颗有棱有角的星星，走到哪里都散发着光芒，吸引着旁人的目光。

        上学的路上还是会有徐凯骑着车忽远忽近的身影，只是没了另外三个男孩；每次走进校门，彭远航那帮人还是坚持不懈地用高呼另一个男生的名字的方式对她表示欢迎，而后来她也终于知道，这个在别个口中与自己联系得如此紧密的男生，究竟长成什么模样；每次走到隔壁五班，总有人把一个又黑又瘦的王姓男生往她身上推，然后恶作剧的就会躲在墙角，望着脸已经红到耳根的那个男孩和一脸尴尬的叶亦舟哈哈大笑；就连因为成绩不好而被她作为班长整治得最厉害的一个姓熊的男生，也在期末悄悄在她的书桌里放了一个小老虎的布偶，据他后来毕业时说，他的初中时代一直喜欢着泼辣的叶亦舟。

        而懵懂的叶亦舟，却并不为这些所动。在她的心目中，成绩不好就直接同等于“坏”孩子，而在她当时的世界里，只有黑和白，好与坏，容不下、也从没想过要容下第三种可能，所以，她从不会多看一眼那些成绩不如自己、却对自己青睐有加的人。再后来，叶亦舟会莫名其妙期盼着在上学的路上遇到某个人；每次学校的表彰大会也总希望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后来听说谢静要转回上海念高中，叶亦舟竟说不出的高兴和释然。

        进入初三，考进全市最好的高中——曙华中学，成了叶亦舟的唯一奋斗目标，因为比她高一届的刘成吾、张智林这些在班上年级最拔尖的孩子都如期考进了这所学校，而陈克勤当然也包括在内；吴默、一百考上了第一中学，是仅次于曙华中学的另一所市重点；而彭远航、赵飞之流，则上了厂子弟高中。从未和她说过一句话的徐凯毕业后再没了消息，很多年后叶亦舟听说他因为吸毒，进了少管所。

        就在叶亦舟全力备考的时候，家里的顶梁柱、一向身体康健如山的父亲却突然病倒了。毫不了解严重性的叶亦舟在一次母亲与姨妈的在私下说话中，无意躲在门帘后面才偷听得知父亲被诊断为肝癌，而且如果父亲有什么变故，母亲根本没有能力负担她高中大学的学业。

        母亲在市里的一个工厂工作了二十年，而那个工厂因为经营不善、濒临倒闭，因此母亲本来不高的工资还时常被拖欠。和市里大多的工厂相比，父亲所在的这个三线厂，规模大、技术含量高、是国家的重点项目，因此厂里的效益和员工的收入可谓全市的翘楚，社会上的人挤破头都希望能进到这个厂里工作。这一状况至少在叶亦舟的整个学生时代一直持续着。

        果然，没过几天母亲就匆匆带着父亲到成都求医治病，都没来得及给叶亦舟交代一下家里的注意事项。于是接下来的几个月，叶亦舟便手忙脚乱地开始了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独自生活：从没做过饭，第一次蒸饭饭盒里不知道要放水，米没有完成向饭的转化；第二次又过犹不及、因为水太多而让大米柔软得像软体动物；第一次洗衣服，不知道洗衣粉该放多少，半袋倒了下去后，桶里全是泡泡，愣是找不到衣服；第一次炒菜，洗好的菜连着盆里的水，在叶亦舟的手忙脚乱的仓皇之下被一并倒入油锅，于是油像炸开的雪莲花，溅了叶亦舟一身一脸，烫伤的痕迹直到来年春天才算完全匿迹；第一次去市场买菜，往来的人流和纷杂的叫卖声完全稀释了本来就五谷不分的叶亦舟最后的理性，分不清好坏老嫩，最后买回的都是别人不要的部分；第一次换灯泡，战战兢兢地爬上桌子垫着脚尖，学着平时父亲的样子东摸西拧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换上，在房间终于重见光亮的一刹那，“成就感”以光速瞬间袭满了叶亦舟的全身，于是身体里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的细微之处深切体会到爱迪生的发明对于人类的意义不仅仅是物理的光明，却更多的是对无望心灵的无尽慰藉。

        中考终于在那年夏天开始的时候结束了，在樱桃下市的时候，叶亦舟坐上了人生的过山车：母亲托人从成都传来口信，父亲是被误诊，并不是肝癌，而且很快就可以出院回家；欣喜至极之下，却在苦盼的放榜之日得知曙华的分数线是702，而自己却因发挥失常只考了692，成功落榜；消沉郁闷之下，在叶亦舟辗转犹豫，是继续读厂高中，还是考厂里的技校赶紧工作挣钱的时候，又意外从姨妈的口里得知，市里另一个三线厂的十三个厂子弟，都上了曙华的分数线，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要统一转到一中去读，于是曙华的分数线自动下调了，并且刚好下调十分，于是叶亦舟竟鬼使神差、如有神助地拿到了向望已久的目标学校的通知书！

        那一年叶亦舟经历了太多生活的第一次，更第一次体会到了大人们嘴里常说的人生悲欢无常，第一次感受到命运之手随意的拨弄就会对她这样的小人物起到如何波澜壮阔的变故，第一次相信冥冥之中，一切自有的安排。

        那一年叶亦舟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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