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曾是少年郎（五）

盛夏，天热得连知了都懒得叫。

        高考放榜那天，曙华的校门口，人山人海。叶亦舟和青华也相约一起到了学校。

        与那些内心忐忑如过江之鲫、秋水望穿而巴巴在榜单上搜寻自己名字的同学不同，叶亦舟还没挤进看榜的人群，年级主任陈老师便叫住了她：

        “叶亦舟，考得不错，523，上了二本线。”

        叶亦舟听到这个数字，和自己考完后预估的一模一样。于是出奇的平静，礼貌地谢过陈老师。青华上了550，直接进到了重点线，也是在预料之中。

        之后很多年叶亦舟每每回想起这一天，总觉得这天出奇的平静是归咎于没有在榜单前苦苦搜寻的煎熬过程，以及自己天生的神经大条、后知后觉。如同澳洲的树懒，由于神经反射弧过长，因此如果被扎了一针，它要在一周后才能感觉到疼痛。

        这个分数虽是叶亦舟生平最好的发挥，但与期望的哈工大肯定是无缘了。本是盼着能在这个暑假的见面，后来却得知陈克勤因为路途太远，今年就不回来了。于是整个暑假叶亦舟也是懒懒的，就连和张智林他们一起滑冰喝酒的时候，也是有些心不在焉。

        漫长的暑假终于结束，父母送叶亦舟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当一切收拾停当，父母踏上返程的长途汽车时，叶亦舟的心情突然如脱缰的野马，洒脱畅快：兜里有这个月的生活费，足足500元的一笔巨资。而从此之后，耳边再无母亲的唠叨和约束；衣食住行，一切的一切，都将由自己做决定！

        当叶亦舟送了父母，步伐轻快地回到寝室，这才发现这本不大的房间更被愁云惨雾挤了个严实。

        寝室八个人，除了夏晴是本地的，因此收拾完行李已经回家过周末，其余七人、除了叶亦舟，都在掉眼泪。和叶亦舟一样，他们的父母都是才离开，而她们已经开始想家。对于她们的这种对父母和家的依恋，此时心情愉悦得无以言表的叶亦舟表示完全无法理解。

        徐艺是寝室里年龄最长的，待她拢起自己床位的蚊帐，伸出头来的时候，眼睛也是红红的。过了好一会，她提出了一个罪恶的倡议：

        “我刚才看到楼下的小卖部有卖花生奶油面包，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你们谁要，我给你们带。”

        “我要一个。”叶亦舟响应。

        “我也要。”艳姐说。

        “给我也带一个吧，我难过死了。吃点甜的应该会好一些。”李倩说。

        “我想吃方便面。”春燕说。

        “那我们一起去楼下买。”徐艺邀约。

        “好。”

        没一会，两人便买了上来，然后寝室之前里的凄风苦雨就被奶油面包的甜香和方便面香辣诱人的味道驱赶得无影无踪。

        没一会，才刚选择了面包的，刚把甜腻的面包吃完，闻着春燕的方便面味，不知谁说了一句”还想吃包泡面“，于是刚才吃面包的所有人都附和，而吃方便面的春燕也被吃面包的姐妹们发出的感叹所感染，也想换个口味。于是又有主动请缨者到楼下代为跑腿，不一会寝室里就再次弥漫着浓郁的方便面味道和呲溜的吃面喝汤的声。

        七个第一次离开家的姑娘，亲身验证了一个道理：当精神低沉萎靡时，最好的方法是填充以美食。待到寝室里一切趋于平静，大家已觉得振奋了许多，纷纷开始相互攀谈，聊起了各自的来处，家乡的特产了，相互逐渐熟识起来。

        叶亦舟记得那年出奇的热。因为热，所以报到已经被推迟到九月十一号了。这日子放到北方，早已是秋高气爽。可在这里，温度却还是居高在四十一度以上。

        学校里的统招生，都是八个人一个寝室；而寝室已经被四个上下铺的床和一个大方桌挤得满满当当，连过路都要人让人。那个年代，寝室里没有风扇，更没有空调；因为是二楼，比楼下草木更茂盛的，是蚊子。因此每晚十一点寝室统一拉闸熄灯之后，八个人还必须把蚊帐都放下，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一个不足八十公分的床上。叶亦舟的好几个室友都在床上边扇着扇子边叫热；夏晴直接坐起来，跑到走廊上喘气；徐艺更是拿着盆就到浴室去冲凉水澡。只有叶亦舟，躺在床上心里默默地念着“心静自然凉”，让汗水如山间溪流，随性流淌；浑浑沌沌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逐渐模糊；然后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再次睁眼时，发现整个睡衣和床单都湿透了。再打着电筒看看闹钟，夜，还未央。

        好容易熬过了这漫长的夏天，迎来了一场漫漫秋雨，谁知这雨一下就是四十天，气温也一下从盛夏跌滑到深秋。每天云郁天阴，淫雨霏霏，终日不见阳光。而寝室里长势最喜人的就是箱底衣物上的霉菌。

        于是接下来的整个国庆七天假期，在其她七名室友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忙不迭买回家，以与家人一解思念之苦，同时回避了这令人抑郁的天气之时，叶亦舟却选择了留守，足不出户地在寝室里待了整整七天。

        这七天，与叶亦舟朝夕相伴的是从校外书店租回来的琼瑶的四十多本小说集；吃的是放假前一天在临近的蛋糕店，买的一块平时垂涎以久的双层花式奶油生日蛋糕，以及一箱方便面；而喝的水和洗澡的热水，也都是借用室友们的家档——十六个八磅的暖水瓶，一口气跑了八趟开水房，一次性完成储备。

        一切的这些种种，叶亦舟在多年后自己想起，亦觉十分惊悚，而在彼时，却是青春思维逻辑和选择的必然，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回避父母，回避阴雨，只在自己温暖如春的帐内，毫不间断地、不被丝毫打扰地、独自享受这沉浸于琼瑶爱情的美好时光，不再动弹，无需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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