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过来，好吗？”

        他又说了一遍。

        谈黎怔怔地望着他。

        “好……”

        他下意识回答，想踉跄着跑过去，但此刻的他又发现自己全身都是黏糊糊的血垢，又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谈黎彻底清醒了，不疯了。

        一个疯子是不会有羞耻感的。

        冲昏大脑的癫狂感冰消雪融，理性重新构建，只有这个人，只有他，只要一个呼唤就可以把他从濒临疯魔的边界拉回来。

        面颊侧诡异的花纹在消褪，隐秘入皮下蛰伏起来，等待重见天日的那一刻。

        谈黎几乎摇摇欲坠，力气一瞬间被抽干。

        到底怪物命核的萃取物只能当作兴奋剂来用，接踵而来的就是无尽的虚弱与疲惫了。

        他的眼前一阵发昏，可还是遵从本心向金发男人的方向跑去，对方丝毫不在意他的一身血污，还让他把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谈黎轻轻说：“抱歉，让你看到我不体面的一幕了。”

        对方只是笑，不说话。

        首先，应该是自我介绍吗？

        谈黎突然不想开口了，希望现状保持下去。

        可他想，我们彼此还不认识，一直都是我单方面地把对方当作感情的寄托对象，抱着那点可怜的幻想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现在就贴在一起，是不是太快了？

        但他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促使他做出更多逾越的事，心里像是破了个大洞，忧郁的情绪不断往外流。

        他的心里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小声尖叫。

        我好想你！

        我真的好想见你！

        ……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最终，他只是轻轻环住斯诺的脖颈，尽力不要让自己崩溃。同时，他的血痕迹蹭到了斯诺干净的衣服上，有一种卑劣的满足感。

        ——他正在被我弄脏。

        他是属于我的。

        从过去到现在，我们还要将一起共渡未来。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一个人抱住几乎被血涂满的人，两张同样的面孔靠得很近，这样的局面诡异又温馨，像是要保持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直到谈黎闭着眼，侧脸若有若无地擦了下斯诺散落的几缕发丝，像是亲昵。

        “其实，你是只是我的幻觉，对吧？”

        明明是疑问，却像是成为了既定的事实，被他用冷静的陈述语气说出。

        “何以见得？”斯诺笑着问。

        他的肤色是一种健康的白，脆弱感几乎没有，温和的面孔流露出令人眼目晕眩的英俊，金发蓝眸在他身上才会融合得恰到好处。

        斯诺把他抱得更紧了一点，轻轻眨了一下眼。鲜红的唇色饱满如玫瑰的剪影，他用它去轻吻谈黎的眼皮，蜻蜓点水的一吻。

        不带任何旖旎。

        谈黎挣扎着、颤抖着去睁开眼看他。

        长长的羽睫如浅色卷曲的花蕊，中央点缀一轮深刻的冰蓝。

        “你不是想见我吗？”他又一次吻了下来，凌乱、破碎的殷红灼灼亲吻潋滟冰蓝，他的发带松了，丝丝缕缕地散开，狭长的鎏金于是一起紧密交缠。

        “我就在这里啊——”低低的嗓音堪比魔鬼甜蜜的诱惑，“你为什么不好好看着我？只要你看着我就会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存在。”

        宛如犹太公主莎乐美质问圣约翰。

        ——你为什么不好好看着我？

        而偏执的渴望最终导致了流传至今的悲剧。

        “你不是。”谈黎说，“你是幻觉。”

        他又一次否定。

        眼前人的轮廓在变淡。

        他将要醒来。

        “为什么？”

        “斯诺”收敛了笑容，却依旧把他抱得很紧，“我是在你原有幻想的基础上建立的，应该毫无破绽，为什么你知道我是幻觉呢？”

        “因为杀意——”

        谈黎慢慢说，再猛地推开他。

        一双眼睛亮得摄人心魄。

        “我感受到了你的杀意！”

        谈黎的眼皮带一点点泛着凉意的湿润，大脑仍旧在欺骗他，他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一字一句道：“他不会想杀了我，永远不会。”

        “这与我的本能认知形成对立，它是最大的悖论！”他没有任何犹豫，的声音铿锵有力，强硬地击穿一切虚妄。

        金发青年的身影一点点在消散，几乎是一道缥缈虚无的影子了，他正在逐渐被抹杀，而在他消失的那一刻，竟然主动走入了来时的暗处。

        黑暗一寸寸吞噬他的全部身体，仅有的一张脸和冰蓝双眼凝视他，很久很久，像是要把他留在自己短暂的生命里。

        “确实是这样。”“斯诺”歪着头，竟然微笑起来了，“你说得对。”

        “斯诺永远不会伤害谈黎，这是真实成立，无法违背的真理。”

        他轻声道。

        “无论，在这里的是不是他的幻觉……”

        “所以——”他说，“醒来吧，谈黎！醒来！”

        顷刻间，幻境被轰碎成千千万万的碎片，每一颗嶙峋的棱角都在倒映谈黎陡然弯下去的脊背，他压抑地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挽留。

        亲自否认美好的幻想到底有多痛？

        ——痛不欲生。

        远远胜过凌迟与千刀万剐。

        而他的幻觉，幻想中的“斯诺”在黑暗中晃荡着修长的双腿，竟然唱起了谈黎发疯时的轻快歌谣，一遍又一遍。

        “即使是死亡也别想将我们分离……”

        接下来，他微笑着补了一句，“总要有一天我们会见面。”

        “我永远在爱着你。”

        “是他亲口所说的。”

        “哎呀，只不过你们都忘了。”

        脱离幻觉的一瞬间根本没有迷茫的机会。

        谈黎低头就看见一只迷你的人面蛛趴在自己的胸口，镰足已经刺破了他的衣服，正要往心脏处刺去——

        他面无表情地给了它一巴掌。

        它像是完全没有想到眼前的人可以如此轻松地摆脱自己的幻境，微微一愣，口器微张。

        谈黎轻轻松松一下子把它打翻在地。

        这应该就是此处人面蛛聚集地的首领了。

        好弱啊……

        又小又弱。

        但它的特殊能力足以弥补。

        他用两根手指把它拎起来，眼眸冰冷，“谁让你操控我的精神的？”

        “啊啊啊啊啊——”它大声尖叫，咬字异常清晰，也没有古怪的口音，就像一个真正的人类，“母亲大人会惩罚你的！”

        “人面蛛后？”谈黎也没想问他什么。

        多亏斯诺的帮助，他大致能够了解一些特殊知识。

        ——人面蛛的顶层被称为人面蛛后。

        “你所谓的母亲也不过是斯诺的手下败将而已。”他轻轻道，把它摔在地上，脚尖不断地碾踩，就像踩一只恶心的蟑螂。

        “当初被追得像条流浪狗。”他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还是没什么表情。

        那八只鲜红的眼睛倒映出了他的面孔，那只人面蛛首领在临死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哆哆嗦嗦，“你是连母亲要畏惧的……那个？”

        “认错了。”谈黎淡淡地说，“但我希望我有一天可以做到像他那样。”

        残留的疯狂促使他唇角微弯，作出很挑衅的样子，“杀得你们差点整个种族灭绝。”

        “你……”

        人面蛛首领抽搐了一下，不动了。

        也就是在这时，通道突然传来了一大堆属于人类的脚步声，是陆野他们脱困了找过来了。

        “谈黎？”陆野犹豫不定地望着满身是血的他，再加上一路过来如屠宰场的场景真的很像是撞上了变态杀人犯本人。

        “是我。”他应了一声，抹了把脸，至少让人看得清脸部轮廓。

        别人都为他这副样子心惊胆战，不敢轻易走过来。只有陆野大刺刺地跑过来拍他的肩膀，“没看出来啊，那东西还真被你说中了有用，不过，没什么后遗症吧？”

        他的话向来故作无事但难以掩饰关切。

        “我会虚弱一段时间。”他闭眼，五脏六腑都在消极怠工，但他睁开眼时，表现得只是有些虚弱，肤色更加苍白了。

        之后他拒绝了陆野提出背他的请求，说:“我们快走！”

        ——因为人面蛛真的是打了小的来了大的，打了大的老的就会出来撑场子。

        人面蛛后可是异世界食物链的顶级猎食者。

        他们能做的只有逃！

        事实上，那只针剂的带来力量大大超出了谈黎所想的范围，可以被他们杀死的怪物都不强，难道其中有什么优越的种族？

        陆野见他一脸凝重，沉声道：“好，但你坚持不住也别逞强。”

        ………

        ……

        …

        “我小可爱呢？”

        一处幽暗的地域，披散着头发的女人娇声问道。

        她细长尖黑的手指梳了梳酒红色的长发，随着她慵懒的动作，阴影深处传来细碎的摸索声。

        “是吗？死了啊……”她微眯起了翠绿的复眼。

        她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然而那不是什么美景，她整体的上半身是绝色的美人，下半身是臃肿恐怖的蜘蛛。

        ——人面蛛后娜塔莉亚。

        “那我这个做母亲的也要替他报仇才行。”她微歪着头，连接上那只人面蛛首领死前的精神网，“除了那个人，没有生物能在我的罗网下逃脱……”

        “而且，那个人最终也不还是死了。”

        在精神网连接上的那一刻，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

        然后——

        “………”

        娜塔莉亚整只蜘蛛都呆愣在了原地，瞳孔地震，嘴巴大张。

        像是在无声尖叫——

        那张脸…那个人……

        他妈是斯诺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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