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Part5】

陆青鲤第一次进组。

        她喜欢这里，年轻的叔叔阿姨永远奔波，他们脸上是或真或假的妆容，但他们对于表演似乎都颇有心得，每一个见到她都私下给她传授些许表演技巧。

        剧组搭建的小木屋朴素却不单调，她来回跑了三五圈，不知疲惫，送别了柚子阿姨，她内心总像是缺了一块。她分不清是因为她一只梨孤身在外，还是因为她想起了妈妈。

        尽管这一整夜睡得安稳，小青梨睡眼惺忪，但她还是忍不住去想昨天的夜晚。

        妈妈该不会真去找坏叔叔了吧？

        那她会被扔下吗？会变成没有人要的小青梨吗？

        小青梨来不及感伤太久，昨天最讨厌薅头发的怪叔叔就长腿迈开，踏入了小木屋。

        他随口嫌弃“洋槐材质太差，干瘦又丑陋”几句描绘，他对剧组大棚和搭建的场景贬低得一文不值。

        不过到自己身侧时，少了些意气风发，多了重犹豫与大人的不好意思。

        “小孩，你也在这里啊？”

        小青梨不喜欢被幼稚的家伙逗弄，独自呆在角落里，去背今天的台词。

        而薛卓易心也大，完全没因为不被搭理而生气。

        小青梨见洋槐树苍劲的枝条下，薛卓易拦住了新来女演员的去处，虽然两人的谈话她多半听不懂意思，但并不妨碍她能从薛卓易眼底窥探而知求而不得的愠怒。

        “苏莱，怎么，金主不一心一意捧你？”他目光颇为挑衅，“让你来陪前男友演这种剧？”

        “薛卓易，你放尊重些。”

        “我怎么可能尊重一位为了钱抛我而去的贪慕虚荣的女人呢？”

        苏莱冷漠以待，“既然资方安排你演这出戏，那就麻烦你尽职演完，不要带有过多的个人情绪。”

        “可万一我对前女友念念不忘，为此魂不舍守如何是好呢？”他眯起的桃花眼似迷幻的烟，烟雾退散，残留的不过是不自持的玩笑。

        苏莱却愣住了。

        她记得他以前的任性，而非今天越界不自知的得意。

        分别太久，难以想象每个人今天的样子。

        不过，既然选择的路，那就无法回头。

        —

        小青梨趴在化妆室的阳台上。

        她之前从树枝上偷偷刷过当红女星的很多戏，不过肉眼可见苏莱的脸比剧中打了无数重滤镜的效果美丽真切得多，她悄咪咪打了个招呼，“漂亮姐姐，他们说我要演你的女儿……”

        “是吗？”

        苏莱方才从情绪里走脱，对于长相甜美的小孩，她心底触起柔软的涟漪。

        “你今天几岁了？”

        “我四岁，要上幼儿班了。”

        “嗯，那你看剧本哪里有不懂的地方，随时都可以来找我。”苏莱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一个零嘴，她想起自己戒掉那些太久了。

        小孩却没有立即走开，而是敏锐地捕捉道，“你和那位怪叔叔的关系也不好吗？”

        他们之间的关系怎能一言以蔽之呢？

        苏莱不愿小孩失落。

        她耐心温柔地让化妆师暂停动作，弯腰解释道，“可能之前有些误会，你不用挂在心上，认真演戏就好。”

        “嘿嘿，”小青梨没趴窗台太久，就顺着滑下去了，“漂亮姐姐你脾气真好，都不和怪叔叔计较。”

        “其实……”她亦是有罪的。

        但苏莱没继续延续这个话题，一把抓起快要滑下去的小孩，一手终于从助理手中接过零散包装的奶糖，她让小青梨自己拿。

        小青梨觉得比起自己，苏莱女演员眉目的愁苦更深，她比自己更需要生活的甜份，但她无法拒绝漂亮姐姐的好意，两手抓得满满的。

        路径隔壁私人化妆室的时候，她耳边传来了一声，“叛徒。”

        这是那个怪叔叔的声音。

        她听得出来，辨别得清。

        可什么时候她和他站在同一战队了？怎么拿了漂亮姐姐的糖果就是叛徒啦？

        这才是妈妈口中的“胡说八道”。

        —

        小青梨和自己较真了一个下午，终于在斗争中把243个字的超长台词背下了，因为她长久来回的念这几句台词。

        薛卓易尤为不满。

        “你这几句台词我都会背，被你背到耳根子都听厌了。”

        “臭小孩。”

        小青梨理直气壮：“可你昨天连自己的台词都记不住。”

        薛卓易：“你好意思说我？”

        “我是小孩子，背不会很正常，你是中老年人，你背不会也正常……”

        “喂！”

        不过许是看角落里记台词一个人孤零零久了的薛卓易，他忍不住关心一两句，“你爸妈呢？他们都不管你吗？”

        夏蝉鸣鸣。

        小孩的脸晒得通红。

        薛卓易联想起那些不负责任，让女儿沦为赚钱机器的父母，心底就有说不上来的火气。

        “他们要是不管你，你可别傻乎乎地把片酬给他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刚才还分寸不让的小孩子像泄了气的皮球，嗫嚅着打断他，“我没有爸爸。”

        “小孩，你不要哭哦，”薛卓易混上上下不舒服，又被口袋里掏出纸巾，嘴硬道，“我可不会心疼你。”

        “没关系的啦，”小青梨没有短暂地面露忧伤，甚至眉心也没有扯一扯，而是大方道，“我和我妈妈两个人过也挺好的，爸爸不喜欢我们，他喜欢富婆的话，应该过得也很幸福。”

        这段话的信息含量太大，让薛卓易措手不及。

        小孩她爸这是做了富婆的小白脸，这才抛下她们母女？

        天呐，世界上怎么有如此不要脸的人？

        此刻，薛卓易义愤填膺：“你爸就是个渣男，是败类，是垃圾。”

        小青梨一言不发，专注着聆听薛卓易的谩骂，频频点着头。

        从b场奔赴而来的忙碌了一整天的赵导见到这一幕大受感动，最不听话的男演员竟然也配合起天才小孩，又一次对起了戏。

        他这部剧不火才怪。

        只是一转到聚光灯下，“父女”两人表演反而不是那么自然了，小青梨背台词仍旧生硬，且不连贯。

        而顶流之一薛卓易……压根儿就接不上台词。

        “你们两个！”

        赵导但凡多看一眼小孩委屈的楚楚双眼，他就说不出凶狠的话来，况且他人到中年大腹便便，还真没脾气。

        “再来一次。”

        小青梨知道自己会出现在老家青梨树下别人家孩子的手机视频里，她会是枝桠上每颗小青梨的希望。

        然而，她背不下又一段的台词。

        她对自己失望。

        每个小朋友和自己设想中的样子总有出入，小青梨深知，可爱是暂时的，她要长大，不仅要成为别人的榜样，她还可以强大到照顾妈妈。

        这一次，小青梨屏气凝神，终于一鼓作气把台词念完。

        剧中分手多年的男人失忆寄宿在前女友家中，小青梨扮演的亲生女儿私底下总爱偷偷喊人家爸爸。

        小青梨很困惑，干嘛要瞎认爹呢？

        如果爸爸没有照顾过自己，血浓于水是假的，不负责任才是真的，她本人绝对不会胡乱认爸爸，实在缺爸爸可以去网上租赁一个，千万不能这么自私的相认，去伤妈妈的心。

        而这一次，薛卓易也终于接上了戏。

        他们配合完成了第一幕相见。

        苏莱扮演的当年带球跑的妈妈则是出来阻止了他们的相见。

        漂亮姐姐一到场，整个草坪上的这画面张力十足，小青梨被她重新抱回怀里，这一出戏才算结束。

        演完，小青梨用羡慕又憧憬的眼神打量着苏莱，苏莱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又主动问她想不想吃零食。

        小青梨看见苏莱又细又长的腿，坚决地摇了摇头。

        小青梨被剧组小姐姐送回酒店的时候，打通了陆令姿的电话，可打通以后又不知道该和妈妈说些什么。

        一天没见。

        母女从近在咫尺到如今相隔两百公里。

        小青梨隐约感受到陆令姿妈妈可能会很生气，她没有努力做足沟通，心中对妈妈过早做了判断，但距离让她想念妈妈，她有很多种方式可以唤醒妈妈，而不是用威胁这种。

        “小青梨？”

        她最受不了妈妈温柔又失落的语气。

        “妈妈，我很厉害的，我现在可以自己赚钱了，所以，妈妈可以不要和那种人在一起吗？”

        “小青梨真棒，”陆令姿笃定自己做出了正确的抉择，“妈妈不会的，这件事上妈妈不会犯错，妈妈不想失去小青梨”有些时候，人们说得越大声，口气越是笃定的事就越容易变卦。

        就当陆令姿以为她有足够的勇气决然与那家人划清界限的时候，一条消息悄无声息地躺在了信箱里。

        “你敢作弄我，很好，陆令姿。”

        “听说你女儿在桐州影视城，要我托人去照顾照顾她吗？”

        手机悄然从陆令姿手里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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