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仰望星空，脚踏实地

徐支颐拿起竹片看了一眼，红红的脸颊上露出两个小酒窝，笑意盎然，对自己这次书写还算满意。

        徐支颐把竹片递到武陵面前，说道：“这竹片原本是我刮来做书签的，现在送你。”

        “谢谢！”

        武陵双手接过书签，好奇看了一眼上面的字。

        徐支颐写的并不是小孩平常练习不逾矩的楷体，而是落笔无拘的章草。仅看一眼，武陵脑海不由浮现笔力雄健，开放自如几字。完全不像是徐支颐这个年纪的人所写。

        若不是竹片太小，只有不到三指宽，因此而拘束，估计还能写得更好。

        论功力，武陵都自愧不如。

        红衣灼灼，扶风苍苍。君似骄阳，彩露流霜。

        武陵自嘲一笑，“感情这小家伙不是有话要送给自己，而是来炫技的。”

        不过武陵也发现了问题。

        武陵好奇道：“小支颐，你是不是有不开心的事？”

        徐支颐抬头看着武陵，说道：“为啥这么问啊？”

        武陵说道：“扶风山水有致，人文昌盛繁华，一个美如画，每个读书人都向往的地方，而在你这里，却是苍苍之态。也只有在扶风镇遭受着不公对待的人，才会这样形容。”

        徐支颐低下头，神情黯然。

        她没有想到武陵会从一句话中看出那么多。

        最疼爱她的哥哥，远游已经三年没有回来，而她父亲三个月前走商去了大铁王朝，家里除了她，就只剩后娘和后娘所生的弟弟。

        后娘对她特别不好。

        她屋里但凡她弟弟能用得上的东西，都被后娘拿走了。而她每天也只能在后娘与弟弟吃玩完饭后，才有饭吃。

        徐支颐每天不但要吃剩菜剩饭，但凡她后娘与弟弟吃得多，没留下什么，她还会因为没有东西吃而挨饿。

        所以她不喜欢如今的家。

        不过徐支颐也没有太伤心，因为只要最疼爱她的哥哥回来了，一切就都会变好起来。

        徐支颐挤出笑容，重新抬起头，笑说道：“我哪能有什么事，这么些写，不是为了把你衬托得更好嘛！”

        武陵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没事最后好，如果真有什么事，大可跟我说，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是替小姑娘解决个事，还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徐支颐不想与武陵在此事说太多，于是转移话题道：“听说世外七贤之一的杜青角来了扶风镇，并且准备在落日时分的时候，去登天星楼。如今好多人都去了天星楼，想一睹杜青角的真容，你怎么不去啊？”

        武陵说道：“我今天才来到扶风镇，也就是今早遇到你的时候，所以还没听说有此事。”

        世外七贤是当世七位名动一方的大家，仿照当年风铃竹海七位圣贤的竹海七结义，而给自己一群人起的称号。

        七人虽不像当年的竹海七贤，各以琴棋书画剑酒花为世间一绝而名动天下，但也有着自己名动一方的本事。不过相比竹海七贤各有人间一绝，涉及之广，世外七贤的成就更多是在武上。因此常常被一些不满几人仿照竹海七贤结义队读书人，私下说成是世外七莽夫。

        说是这么说，可是几人在剑术上的成就还是让人认可的。毕竟他们七人中，就有两人在剑圣榜的十二人之列。

        像七贤中的周公保，便排在剑圣榜的第六。

        他当年挑战大周与北周各大高手，为证明两周剑客的剑术是花里胡哨，徒有其表的行为，可谓是影响了两周剑客的剑术风格，让两周的剑客，从追求美感，转而追求化繁为简。

        正是如此，之后年轻一代的剑榜，大周与北周占的人数最多。

        剑榜第二的周法帝，便是周公保的徒弟。

        而杜青角也不简单。

        二十多年前，武国与大铁王朝的军队在边境发生冲突，杜青角孤身一人潜入大铁王朝的军队大营，把对方为首的将军给杀了。

        为大铁王朝收边境的将军是鼎鼎有名的大将萧乾。

        因为有萧乾的存在，五倍与于大铁王朝的武国军队，才一直没有收回两国争议地区。

        虽然如今武国也没有收回争议地区的执掌权，但杜青角的这一举动，让武国的士兵士气大振，同时也让士气逼人的大铁王朝在两国争议地区，陷入了颓势。

        徐支颐说道：“那你还不快去，要不然去晚了，就看不到了！”

        武陵笑道：“你不也没去？”

        难得有人说话，还聊得来，徐支颐不觉间回到了三年前哥哥还在时的那样，天真无忧。

        徐支颐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高，说道：“人那么多，我个子矮，就是踮起脚尖也看不到哩，所以去不去都一样！”

        武陵说道：“要不一起去，如果人多，到时我可以让你骑在我的肩膀上！”

        徐支颐打趣笑道：“就你这瘦胳膊瘦腿，我看不行。”

        武陵取下书箱，然后蹲下身，说道：“你现在就可以试试。”

        徐支颐摇了摇收，说道：“跟你开玩笑的啦。其实我要回家了，晚了家人要担心，我也还有功课没有写完。而且我对那什么世外七贤的，并没有什么兴趣。”

        武陵挥了挥手，“行，那我走了！”

        “再见！”

        徐支颐笑着说了一声再见，然后便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这些制作墨条的碗具，在哥哥还没回来前，她可能还要一直用着，所以不能随便丢了。至于武陵送给她的墨条，在不省着用的情况下，最多只够她用一两个月。

        武陵走出几步回头看了眼，只见小姑娘已经匆匆离开，走进了石头砌成的小巷，只剩下一个蹦蹦跳跳的背影。

        “还真是一个让人看不透的小姑娘。”

        驻足看着徐支颐消失了，武陵笑着摇了摇头，心情大好。他对于这种充满美好的场景与事物，没有一点抵抗力。

        武陵收回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天星楼，迈步而去。

        天星楼的名字，在武国是一个可以与扶风镇比肩的存在，甚至比扶风镇更受武国人的喜欢，因为除了文人，武者也同样向往天星楼，想去领略一下各大英雄豪杰留下来耳熟能详的豪情。

        可以说，天星楼是每一个来扶风镇的人，都会去的地方。

        来到天星楼前的广场，武陵发现果然和徐支颐说的那样，到处是来看杜青角的人。

        武陵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景。

        看样子，杜青角已经登楼而去。

        武陵有点不明白，这些人这样站在门口，要如何才能看到杜青角，想看就直接去登天星楼看不就得了？

        天星楼虽然上楼前，都要展示一番才艺，但秉行术业有专攻的检验，对所展示的才艺要求并不高。

        无论是琴棋书画剑酒花的弹奏、对弈、书写、舞练，品赏，还是修琴、刻棋、背书、画画、舞剑练拳、倒立喝酒、挑粪种花都可以。

        哪怕三岁的小孩来了，随便背首诗都能上去。

        武陵疑惑，“难道是上天星楼的人数满了？”

        为了保护天星楼，上天星楼的人数有着一百的限制，也就是说天星楼里面的人，不得超过一百个。

        武陵没有多想，他穿过人群来到才艺展示的地方。

        为了能快点进入天星楼，武陵打算去写字。

        考察才艺的文武执事，此刻目光都在天星楼，看着在七楼凭栏远望的杜青角。

        武陵看了一眼桌子上摆着的几幅字，看迥异的写字风格，应该是前面几个选择写字的人留下来的。要武陵用个词形容的话，群魔乱舞几字无疑最合适。简直就是鬼画符，甚至连武真写的都不如。

        可见登天星楼的门槛石是何其低。

        甚至可以用没有门槛来形容。

        不过细心的武陵发现，有几个人是刻意乱写的，从笔画勾勒可以看出，这几人是有着功底的。

        这种举动让武陵十分不解。

        武陵摇了摇头，收起思绪，然后拿起笔，找了个空白处，以擅长的瘦体认真写下“仰望星空，脚踏实地。”几字。

        天星楼内群星闪耀。

        作为一个后辈，仰望各代圣贤与豪杰的同时，也应该以先辈为榜样，然后脚踏实地走好自己的每一步，争取能成为群星中的一颗，为后世点亮前路。

        武陵放下笔，朝那文夫子说道：“前辈，字我已经写过，现在可以上去了吗？”

        文夫子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气质潦草而肤黑，看模样，平时没少在天星楼前受风吹雨打。

        文夫子回过神，摇头说道：“如今还不行！”

        “为何？”

        武陵疑惑，指着天星楼刚刚下来的人，说道：“如今下来五个人，按理说，天星楼已经不满一百个人了。”

        文夫子下意识把武陵当成了与广场上那些为见杜青角而来的人一样，不是为了登天星楼而来，叹道：“知道你们年轻人都崇拜杜青角，但也不急这一时，等会他下来了，一样可以见到。”

        武陵说道：“前辈你误会了，登天星楼，才是晚辈此行的目的。”

        文夫子听了这话，才抬头正眼看向武陵。

        “红衣？紫金面具？”

        今天跨九沟换斩龙剑，请了个身穿红衣，脸戴紫金面具的绝色少年，念《挂剑令》的事，他已经听说。

        据说少年念《挂剑令》的时候，如谪仙下凡，飘渺脱俗，美不胜收。

        文夫子问道：“今天在跨九沟念挂剑令的人是你？”

        武陵点头说道：“正是晚辈！”

        “果真器宇不凡！”

        文夫子捋着胡子笑赞了一番，随后无奈道：“可惜你来晚了一步，杜青角已经下令，想要上天星楼，需要他下来以后。”

        武陵蹙眉，说道：“前辈，自古以来，天星楼除了修缮，没有封楼的规矩吧？就算杜青角曾官至上将军，也没有那个权利吧？”

        文夫子愕然，他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敢出来指责杜青角的行径。

        文夫子赶紧提醒道：“年轻人，有些话，知道就可以了，能不说出来，就别说出来。要不然被听到，可就麻烦了。”

        之前他也与其他人一样，想见识一下能让大铁王朝全国如丧考妣哀悼半个月的上将军是何等器宇。

        只是让文夫子没想到的是，杜青角竟然下令让人封楼。

        这一让人大跌眼镜的举动，完全颠覆了他心中杜青角该有的形象。可就是这样，还是一堆年轻人视杜青角为榜样，异常崇拜。

        最让文夫子气不过的，还有杜青角的作为。

        身为一个武人，在登楼展示才艺的规矩前，杜青角选择了写字。

        你说你写字就写字吧。

        可是写个“武定一边天，文卖三两钱。”是什么意思？嘲讽天下文人一无是处，文章只能卖个三两钱？

        别说你只是一个上将军，就算是帝国大帅武自定来了，也不敢这么说吧？

        而且杜青角写字的时候，还特意写得鬼画符一样。

        最让人可耻的是，跟在杜青角身后的几年轻人，还附庸说杜青角写得好，无拘无束，是广大读书人的楷模。

        甚至还当场学习杜青角写了起来。

        文夫子当时看了，恨不得端起砚台，把上面的墨泼在几人脸上，然后大骂一声：不要脸。

        自己不要脸就算了，还给读书人丢脸。

        简直没有一点读书人该有的骨气。

        可惜人微言轻，而几人又是扶风镇的名家之后，文夫子不敢如何。

        武陵无畏，冷笑说道：“就算听到又如何，没做亏心事，何惧鬼敲门！”

        文夫子劝道：“说是这么说，可是敲门的是比鬼更不讲道理的恶棍呢？鬼或许还跟你讲因果，恶人会和你讲道理吗？所以说，能不惹麻烦，还是别惹麻烦。”

        这世界比鬼更可怕的是不讲道理的恶人。

        明明他是错的，可是他当着全部人都面打你，而你却无法反抗，关键世人还拥护着他。

        武陵拿出一块玉佩，展示在文夫子面前，说道：“前辈，这是龙泉剑冢的玉剑符，凭这个应该可以进去吧？”

        文夫子愣了一下，大笑道：“年轻人，你可别乱来啊！”

        文夫子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能进去？

        太能进去了！

        龙泉剑冢与杜青角是死对头，而龙泉剑冢又是武国皇家钦点的铸剑圣地，深受庙堂那位的重用，论地位，甚至不亚于武王府。

        前些年武王的二女儿，在龙泉剑冢受到了不公的待遇，一番大闹下来，也没有把龙泉剑冢怎么样。

        要是以往龙泉剑冢的人来了，凭玉剑符，可能多余没必要，但如今杜青角封楼，人还在楼上，那就太能进去。

        文夫子早看那杜青角不顺眼了。

        武陵笑道：“放心吧，前辈，无论出了什么事，我一人承担，再者我只是去登楼一览古之圣贤与豪杰留下的风采，又不是去打架闹事的，况且我们读书人，向来以德服人，不是吗？”

        文夫子大笑起来，“那是自然。”

        “多谢前辈！”

        武陵拱手作揖行了一个礼。

        玉剑符是当年赵江南离开武王府前，没有钱来还钱，用来抵押的东西。瞧着文夫子对杜青角不满的语气，武陵便猜到，凭借这东西，会让文夫子让行。

        见武陵进入天星楼，文夫子才想起还没有看武陵写得是什么。

        文夫子一眼就在纸上找到了武陵所写的字。

        “仰望星空，脚踏实地？”

        文夫子沉吟片刻后，大笑起来，“好一个仰望星空，脚踏实地。”

        刚才武陵进去天星楼的时候，他还期待武陵能与杜青角大闹一场，闹的越大越好，现在他突然不想这么了。

        一个年纪轻轻，却能仰望星空，脚踏实地的读书人，不应该受世俗权贵给纷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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