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风去瞭望台（五）

洞窟深处亮起一团似有若无的明亮火光，如同风中烛火，驱散地底深处的阴森可怕，带来万丈光芒，更有丝丝缕缕的暖意流动。细看之下，这座洞窟呈现葫芦形状，绝对不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是人力打造而成，这绝对不是一项小工程，也就是刘富商这般富可敌国的人物才有这个财力支撑。

一条螺旋形的木桩栈道吊在洞窟边缘，形成一条能够直通底部的通道，刘富商挥了挥手，示意楚铭上路，楚铭犹豫不决，但最终还是惴惴不安地走上栈道，栈道是用木板在悬崖绝壁上凿孔架木而成的窄路，这与在大江大河上过独木桥都没有太大区别，好在栈道甚是结实，楚铭站上去之后，栈道并无一丝一毫的晃动。

顺着栈道往下而行，再仔细端详，那团火光其实是丹炉所化，而且还有浓郁的药香飘散而出，楚铭双拳微微攥紧，刘富商何故要将客人领至此地，有个屁的待客之道？！他之前礼贤下士的态度呢？

刘富商的声音缓缓响起：“刘某已是命不久矣，再也没有半点时间可以耽搁，正好偶得一药方，虽然不知能否为我续命，可这个节骨眼上也只能试一试了。丹方有用自然是最好，没用的话也无非就是一死。实不相瞒，请来的名医此时都在为刘某炼制这颗丹药，你们且去加入他们好了。丹药若是炼成，必有重谢，把这座城堡送给你们也行。”

话音刚落，刘富商就呕出一大口鲜血，身躯瘫软在地，本来灰黑的头发更是霎时间变得一片雪白，楚铭转过头去，刘富商踉踉跄跄站起身，藏在暗处的守卫走出阴影，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刘富商，守卫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熟练地给刘富商灌了一瓶药液。

楚铭皱眉问道：“刘富商是发病了吗？”

楚铭走了回去，刘富商虽然脸色略有好转，甚至转为雪白的头发逐渐变回乌黑，但是气态差了先前太多，仿佛一瞬间苍老三十岁。人命关天，楚铭抓住刘富商的手臂，但刘富商的身体冰冷至极，如同一块千年寒玉，哪怕是筑基体魄，都有被冻伤的风险，更为匪夷所思的刘富商嘴中不断吐出一团团浑浊黑气，楚铭伸手一招，不让这团黑气随风飘散，不料守卫一手拂来，将这团凝而不散的黑气瞬间拍散，楚铭眼神冰冷，守卫闷声道：“此黑气乃是病气，比毒气还要可怕，所以不可触碰。”

楚铭若有所思。

守卫带着刘富商撤离，楚铭也没跟上他们，而是继续沿着栈道缓缓而下，与刘富商渐行渐远，楚铭双手通红，手指颤抖不止，叫苦道：“刘富商的身体为何会如此寒冷，仅是碰了一下，我这双手就被冻伤了，刘富商的守卫倒是厉害，竟然不害怕刘富商身上的病气。”

楚铭搓了搓手，望向下方，呢喃道：“也不知道这下面在炼什么丹，竟然要那么多的名医联袂出力。”

洞窟下放着的丹炉恰如参天大树，高三丈，宽一丈，炉内升起的火焰要比一名壮年男子都更加高大，一百多人围在丹炉旁，大多是刘富商请来的名医，除此之外，还有十几个老妈子，貌似是刘富商的女佣，负责照顾“客人”的生活起居。

洞窟下的环境不算简陋，随处可见桌椅蒲团，桌上大多有茶水吃食，还有药道书籍，环境清静而朴素，甚至还有数十张供人休息的软床，楚铭满脸好奇，好奇于丹炉内到底炼的是什么药，竟然需要如此多的人手，甚至东阳国的名医都齐聚一堂。

按照刘富商的解释，是续命之药，但是以刘富商的病症，分明身体冰寒如雪，所以续命之丹必然属性为阳，才能调和身体平衡。然而根据药香判断，丹药隐隐带着寒气，楚铭大感诧异，以他三脚猫的药理储备都能明白这个道理，其他名医会不知道？

难道是要以毒攻毒？

恐怕这是刘富商的有意为之，诸多名医拿钱办事，就算是想成心救刘富商也无能为力。不管如何，刘富商要的这颗续命之丹必定难以炼制，否则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请来天下名医。但是楚铭注意到，名医们心情浮躁，沉稳的面容透露着深深的焦虑和不安。这种情绪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了每一个人的心头。众人频繁地交换眼神，目光闪电般迅速地交汇在一起，仿佛在空中形成了一道道无形的电流，气氛逐渐升温变得诡异。

楚铭懂了。

名医们都被骗了！本来是受邀来参加炼丹大会，一同探讨医学奥妙，结果被带到这个鬼地方，一起为刘富商炼制续命之丹，所以众人多少显得有些不情不愿，毕竟事先不知情，事后更是被强迫，甚至被刘富商囚禁起来，名医们治病救人一辈子，此时却有杀人的心了。

楚铭心中默默权衡，自言自语道：“商人一向重视承诺，因为信誉太重要了，大至一个王朝，小至一个家庭，信誉都是立身之本，哪怕朝廷也是如此，借互市之名屠杀难民的时候，信誉就已经毁了，以后再想举办互市，紫血流民板上钉钉不会买单，东阳国人也可能不敢参加互市，因为害怕过去发生过的灾难再次重演。刘富商更不会例外，他怎么可能诓骗客人？这件事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了？为了保全名声，刘富商只能把客人杀人灭口，这倒是符合商人的做事风格，这样一来，我就危险了。”

楚铭只觉得这一切扑朔迷离真假难辨，百思不得其解之余，只能抬起头来，望向那座巨大丹炉。

炼丹虽然极其损耗心神，但也不算什么难事，所以炼丹一般而言只需一人即可，但是地窟下的丹炉旁足足有百人聚在一起，而且大多是医家圣手，这般豪奢的阵容仅仅只是用来炼制一颗丹药，实在有大材小用的嫌疑。

事实上，只有十之三四的人参与到了炼丹之中，其中大多数人的任务都是控制火候，说到底，炼丹最重要的是药材的品质，其次是火候，甚至有不少人冒着被骂庸医的风险，坚定地认为火候更为重要一筹，这种说法不无道理，丹药能否炼成，依赖于火候是否平稳，丹药的品质好坏，不仅取决于药材的质量，也很大程度上受火候影响。

所以炼丹大成者，对于火候的控制必定是出神入化，在场大多数人都能做到这个地步，但是丹炉内的火焰太过汹涌澎湃，恰如惊涛骇浪，需要数十人才能稳定大局。楚铭随意找了一处落座，在角落冷眼旁观，没想到人群之中，竟然看见萧良与张昆，两人还想上去帮忙，但是被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

“他们是什么时候下来的？”楚铭皱起眉头，“看他们的样子，还想讨好刘富商？他们的猪脑子，凭什么活那么久？”

萧张二人不受欢迎，也很难受欢迎。虽然名义上所有人都能参加这场炼丹大会，但实际上只对刘富商邀请的客人开放，客人们来自不同的地方，但没有想象之中的格格不入，反而是相处得其乐融融，共同讨论药理，聊得热火朝天，楚铭屏气凝神地倾尽。

楚铭这才知道诸位名医要炼制的丹药虽有药方，但是缺少一味至关重要的药引，这个药引堪称无价之宝，哪怕是以刘富商的雄厚财力都不能求得，只能另寻他物代替，这味药引名为安魂草。事实上，安魂草并非是稀罕之物，反而十分常见，甚至许多药店都有售卖，刘富商要是愿意，全国药店内储存的安魂草都要抢着送来。

然而刘富商需要的安魂草必须得有万年年限，再不济也要八九千年，这可就稀罕了，要知道安魂草只有百年寿命，而且五十岁之后就会“蜕茧成蝶”，开出三色花瓣，不再是安魂草，而是安魂花，不仅仅是名字变了，就连药香与属性都随之浑然一变。其实也有不开花的安魂草，但是堪称凤毛麟角。楚铭不禁质疑世间是否真的有万年安魂草存在。

一位名为燕凡的儒雅老人感慨道：“老夫年轻时去绝顶山峰上采药，就见到过一株至少千年年份的安魂草，当时只觉得不可思议，要知道安魂草不过只有百年寿命而已，但老夫所见的那株安魂草，起码吸收了千年灵气，自成一方灵眼，将方圆百丈都渲染得灵光四溢，这可是千年灵材才有的象征！老夫费尽九牛二虎将这株灵草安全移回家中，亲自打理照料，但没几年就呈现枯萎之势，这绝非是老夫的问题，而是安魂草本就如同一个老人，若非是我精心照料，不然早已死去，说起来，老夫还给这安魂草续了几年命呢！但仍是回天乏力，只能趁着安魂草的药力还没有流逝殆尽，将其打磨成粉，千年安魂草的药力已是十分可怕，只需些许，就能让一头兽王的魂魄彻底寂静，没个几年绝无可能醒来。万年安魂草理论上不可能出现，但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老夫已经见过千年安魂草，所以哪天见到万年安魂草也不奇怪。”

楚铭啧啧称奇，他曾在药道书籍上看到过安魂草的疗效，但是会随着年限的不同而变化，十年年份的安魂草可以修补魂魄，百年年份的安魂草因为药力太过强烈，使得魂魄无法承受，效果只会适得其反，有伤于魂魄，甚至可以说年限过高的安魂草无异于毒药。

楚铭皱了皱眉头，难道刘富商是魂魄有所损伤，所以才要炼制这颗以安魂草为药引的丹药？其实刘富商确实是如此对外宣称的，被重金请来的名医只得半信半疑地配置出能够代替万年安魂草的药引。

楚铭走上前去，好奇问道：“是用何物代替的这药引？”

但是没有人理会楚铭，毕竟在场之人的平均年龄已经在七十以上，与小辈搭话有损威仪。与此同时，情况开始变得不容乐观，丹炉内隆隆作响如有雷鸣炸响，不计其数的火花迸射而出，火焰翻滚如浪花，肆意挥洒而出，控制火候的十余名医家圣手齐声喊道：“要炸炉了，我们快退！”

众人纷纷后退，楚铭愣在当场，如此汹涌的火势，需要十多人齐心协力才能控制，一旦炸炉，该爆发出何等可怕的能量？这简直无异于成吨火药炸裂！就在这个危急时刻，地面上升腾起一股浓郁雾气，裹住晃荡不止的丹炉，大概是由于高温的原因，雾气凝聚成类似于水银的粘稠物质，覆盖住整个丹炉，火势霎时止住，无异于一座小火山的丹炉黯淡下来，光泽迅速消散一空。

惊魂未定的楚铭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丹炉下其实暗藏一座阵法，难怪，若是没有这座阵法保驾护航，哪里敢炼丹？楚铭脸色阴沉，其余人的神态也不好到哪里去，异口同声地骂骂咧咧起来：“这颗丹药既然是以安魂草为引，那么便是安魂丹，不需要太多辅助药草，但是刘富商的这张丹方，像是要将天底下所有的宝物都熔成一炉，非驴非马，适得其反！就算是医圣在世，也要炸炉！”

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猛然起身，阴沉着脸道：“刘富商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固执起见，十年前将我请来想炼出长生之丹，真是痴人说梦、贻笑大方，蠢得无可救药了！本来以为他死到临头终于知道悔改，在他的一再邀请之下，我这才勉为其难地出山，没想到他还是这般一意孤行，对我的意见根本不予理睬，执意要炼出这颗有违常理的丹药，要是刘富商吃了，必死无疑，到时你我怕是也要晚节不保，这还是我第一次治死人！而且还是刘富商，这是要上史书和地方志的！”

医者，往往都看重名声，甚至看得比性命还重，在场之人绝大多数都是东阳国有名的名医，行医治病一辈子，将无数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德高望重，要比桃李满天下的师者更加受人尊重，医德之高可想而知，但若是继续炼制这颗丹药，无异于间接杀死了刘富商。

虽然这是刘富商自寻死路，但此事传出，板上钉钉要引起轩然大波，必定会有无数人质疑，这些名医为何要给刘富商炼制那种丹药，这分明就是包藏祸心，哪怕这是刘富商的要求，也会有人质问既然明知丹药有问题，为何不仅不制止，还要帮助刘富商炼制出来？总之无论如何都能让他们身败名裂，被千夫所指，偏偏还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所以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不得不制止这场炼丹，既是为了保住名声，也不想坏了良心，沉声道：“愿走者，与我走！”

此话一出，瞬间有半数人随之起身，但却犹豫不决，若是一走了之，怕是会得罪刘富商，这与得罪皇帝都没有多少区别，毕竟刘富商可是商会会在，势力之大遍布国内各处，要想杀死几个名医不过翻手之间。所以仍是有不少人冒着晚节不保的风险留了下来，楚铭选择静观其变，耐着性子没有离开。

老人不悦地冷哼一声，没有想到仅仅只有半数人愿意随他离开，感叹一句人心不古，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离开，但是短短半个时辰过后，以这位老人为首的一行人便去而复返，抱怨道：“刘富商说丹药没有炼成之前，我们无法离开，所以说，我们竟然被囚禁了，要是老夫的身体再好一些，非得直接闯出去！”

老人小声骂道：“老奸巨猾的刘富商，之前礼贤下士还三顾茅庐的姿态呢！果然这世间最信不得的就是商人，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晦气死了！也罢，刘富商既然自己想死，那么就没有人能救你，只是可惜了我的一世英名，竟然要断送在这里！”

老人咬牙切齿，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只希望能够早些离开这个鬼地方，于是再次走至丹炉旁，继续炼丹，但是老人明显有些意气用事的嫌疑，刚才的炸炉还记忆犹新，这个时候趁热打铁多少显得不合时宜。

燕凡好言相劝道：“刘双木，先休息一会再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你也不必如此着急，虽然刘富商扣留了我们，但是这个地方不缺吃不缺穿，想要什么东西知会一声，刘富商的仆人就会替我们购买，既然刘富商并未亏待我们，我们又何必要把事情闹得这么难看？”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那位被称作刘双木的老人冷哼一声，没好气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若是我们没能炼出丹药，岂不是要被困在这里一辈子？这种事，相信刘富商一定干得出来。”

燕凡平静道：“炸炉而已，大不了重头来过罢了，只是用于炼丹的药材已是所剩无几，这丹药还怎么炼制？”

就在此时，刘富商的守卫慌慌张张狂奔而来，扯嗓子大喊道：“出现了一些意外，你们必须快些炼出丹药！”

刘双木皱起眉头，反问道：“意外？是什么意外，难道刘富商快要死了？”

守卫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不错，主人如今已是回光返照，要是再拿不出续命丹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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