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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以身涉险


北疆与妙玄是紧靠在一起的两座城,沈幼菱动身前往伽蓝寺的时候,江浸月已经回到妙玄多日。

        江浸月在第一百三十八次和陈尧打平后,发觉无忧剑与无惧剑被打造成阴阳双剑不是没有道理的,如果实在分不出胜负,倒也不必如此执着,反正在武林英豪榜上已经并列了这么多年。

        然而这时陈尧却和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那是我自己写的。”

        陈尧说这话时神色从容,没觉得有任何不对,并非强词夺理或者义正严辞,而是发自内心没有认识到这件事的惊奇。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棋盘上的棋子,清清白白,让人无法狠下心来责怪。不过这确实不是他自己的主意,陈尧下山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铸剑师。

        “排名?不用在乎那个,你用的是阴阳剑,共进同退,功力差不到哪儿去,有一个入江湖的就行。到时候在武林英豪榜上找到无忧剑主人的名字,在他后面填一笔。”

        铸剑师随口一说,陈尧就真这么做了。第三以为他打赢第五,第五以为他输给第三,并列第四多年,连江浸月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要不是陈尧今天自己招了,恐怕到现在江浸月还以为是个巧合。

        此番便利却有短处,陈尧字不好,歪歪扭扭的,也就比沈幼菱强一点点。

        “所以你找我练字,是为了上榜写的好看点?”

        陈尧点点头。

        江浸月看着陈尧人畜无害的眼睛捂住胸口,胸腔的血迫不及待要喷出来了。她下山后仍未懈怠武学,有一半是陈尧的功劳,如果有人如影随形在武林英豪榜追着你,任凭谁也难以放松。而今这些年的勤学苦练像一拳打到棉花上,只把自己怼了个内伤。

        从那以后江浸月再也不和陈尧切磋了,陈尧似乎也察觉到什么,奈何他已经超脱于人情世故之外,并不明白该如何解决,只杵在分舵前面,和门口的石狮子大眼瞪小眼。

        吴西岭便看不下去了。

        “没人不让你进来啊。”

        于是江浸月一出房门,又看见了坐在石凳上的陈尧,还有不少师弟师妹关切询问他怎么才来。

        “陈尧之心至诚,天地可动,金石可移,大师姐,”吴西岭胳膊肘怼了怼江浸月,“大师姐?”

        在吴西岭看来,陈尧和江浸月完全是命格里写好的缘分,打娘胎带的。天底下能有几对阴阳双剑?天底下能有几个阴阳双剑的主人秉性投缘?一个出自当今武林最大的剑门,出了名的大师姐,一个拜在剑术泰斗门下,只此一个的独苗。檀郎谢女,旗鼓相当,既相衬又登对,红线都递到手心了,这不是天作之合是什么?

        急得吴西岭上蹿下跳。

        然而江浸月只是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不为所动道:“若有闲心,不若练剑。”

        此后陈尧和江浸月的关系又回到从前,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本来他也和江浸月的芸芸师弟没什么分别。这种平淡的相处最舒适也最无情,像一种长长久久的相守,永远不会分离,又像一种清清明明的拒绝,永远不会比翼。

        直到那一日。

        爱管闲事的总是旁人。师门的信按月寄到分舵,数着算着日子也快到了,吴西岭从驿使那里取来,恰逢罗刹门要与妙玄另外的帮派打帮战,正吹号集结。闻声吴西岭一眼搭上陈尧,让他转交给江浸月,即是形势所迫,又是别有用心:“好兄弟,我要去打帮战了,大师姐的信拜托你放到她房里。”

        江浸月的卧房大多时候用作帮派议事,白日里常有弟子出入,因此此举并无不妥。

        陈尧接过信,重点却不在那几张纸上,而是说:“我也去。”

        “不行,那就太欺负人了,我们打帮战从没输过,”两股势力之间的争斗,外人无法插手,吴西岭翻身上马,“要想和我们一起打架,得先进罗刹门。信可别丢了,好兄弟!”

        陈尧的视线从吴西岭的背影收回,落到眼前的信封上,不由得目光一滞——他看到了劲瘦有力,屈铁断金的大字,和江浸月一样极具风骨的笔体:“徒儿江浸月亲启。”

        陈尧的左耳嗡嗡直响,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种猛烈的冲击甚至让他来不及作出反应。指间被北风吹得冒汗,险些捏不住手中书信。他将那几个力透纸背的大字看了一遍又一遍,隐藏在薄薄信封之下的隐秘炽热的往事,像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无法袒露在青天白日下的秘密。

        他惊出一身冷汗。

        想到燕淮的不止陈尧一人,沈幼菱看着住持腕上的佛珠,不合时宜的陷入了沉思。坦白讲她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不适合分出神来考虑别人,她脚下的土地不是别处,正是前生的终点——伽蓝寺。

        立了春,小僧在门口扫雪,檐下的铃铎在刮骨寒风中发出清脆的响声,踩过雪的鞋底如履薄冰,偌大寺院,香客少得可怜,像在躲避冥冥中的危险。

        池悲风尊重她的选择,没有暗中尾随着追过来,这点很好,她和池悲风关系的固若金汤体现为绝不拖累对方。过分的关切只会增添麻烦,闯荡江湖十几年,他们都明白。

        故地重游,沈幼菱的五感六识从未如此细微,殚精竭虑,回想到底是哪里不对。她在种种思虑中双手合十,冲殿前的住持微微颔首。

        伽蓝寺的住持是位得道高僧,在中原一带极有威望,听说长剑门的牌匾就是在这里题的,还开过光。前生今世,沈幼菱两次都没见到住持,以为自己没有佛缘,如今看来也不尽然,这位穿着袈裟的老人像特意等她一般。

        “阿弥陀佛。”

        住持手里捻着一串青木佛珠,这让她想起燕淮。

        “北疆福泽,庇佑施主。”老僧的祝愿真挚而无私,望向她的目光有种普渡的仁慈。

        沈幼菱吸了吸鼻子,只感觉北疆连空气都好像结了冰。这位有使命而没有心愿、鲜少进庙的大祭司突然发觉自己还是有些牵挂的,和预想的不同,她无法做到面对死亡时绝对的平静与坦然。最棘手的问题莫过于她死了,池悲风怎么办?

        沈幼菱在住持洞悉一切的目光里仰头远眺,看到了住持身后,在连绵雪山之间,喧嚣尘世之外,熠熠生辉的长剑门牌匾。

        但愿吧。

        住持的离去像腾出一片场地,时间恍然凝住,莲心焰火在寒风中熄灭,蒙面的魔教弟子从四面八方袭来,缕缕青烟升到鸠灰色的天边。

        银色的金属光泽一闪而过,凌冽劲风迎面而来,沈幼菱连连后退,像一只误入乌鸦群的白鹤,被密密麻麻的黑色包围,插翅难飞。

        说起来尉迟颜这个人很神秘,出现的场合总是带着银色面具,哪怕是一生视之为宿敌的池悲风,也没见过他的真容。

        永远不上伽蓝寺,或者提前杀了尉迟颜,都能避免她自己的生死一线间。但且不谈尉迟颜是否容易杀,单是揪不出门里的叛徒,就足够她死上一百回。这次暗算死不掉还有下次,下次死不掉还有下下次,只有找到那个人杀了他,这一切才能终结。

        沈幼菱漠然看着不远处站立的尉迟颜,她曾经问过池悲风,说如果尉迟颜摘掉面具,你们在街上擦肩而过该怎么办,池悲风的回答是,我能感觉到他。习武之人对待宿敌的了解不亚于枕边人,即便没有当场认出,也会有种微妙的感知。

        奇怪的是,现在沈幼菱看着尉迟颜,也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好像尉迟颜就是他们身边的某一个人。

        “迎仙教前任教主兰越兮,身怀绝技,听闻他将一身武艺传给了大祭司你,包括自己的贴身兵器将归,还有迎仙教秘术《踏雨探花》。”尉迟延戴着银色面具,手握长剑,问她《踏雨探花》在哪里。

        “迎仙教的秘术当然在教主那里。”

        掩在袖中的手悄然聚拢,沈幼菱却惊觉不对,她的内功连一丝一毫也难以调动,整个人好似脱力一般。

        “兰越兮应该把《踏雨探花》传给兰卿珞的,可是他只传给了你。”尉迟颜居高临下看着她,玩世不恭的眼神透过两个铁窟窿传出来。

        沈幼菱蓦地脸色一变:“我教中事,你从何得知?”

        “这就与大祭司无关了,不过有一点大祭司需要知道。若非你的属下,我如何得知你的行踪呢?”

        就是这句话,让伽蓝寺的香火全部换成了迷香,沈幼菱倒在了庭院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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