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章舍生断木桥

“小姐，您放手让老奴来拉着绳子吧。”吴嬷嬷看着许梅娘勉力拉着绳子，受伤的手上血渍却一滴滴混入雨水，落尽泥泞之中，不由心疼的哭道。

        许梅娘难得的横眉，只是被雨势打的睁不开眼睛，鬓发紧贴在脸颊十分难受，梅娘却顾不得拨开，她沉声道：“嬷嬷年迈，不如我坚持的久，而且还抱着小舒儿，快些带她过去。”

        许梅娘在吴嬷嬷身旁没有瞧见梧釉的身影，奇道：“梧釉和万姐姐呢？”

        “万家姑娘腿伤了，她们应当是一直缀在后面。”吴嬷嬷向后望望，长长的队伍看不到头，自然也瞧不见梧釉和万韫素的身影。

        “嬷嬷不要再磨蹭，既然排到你，就快过桥，先去对岸等我们。”许梅娘不容反驳的说道，后面等待之人也都纷纷催促。

        吴嬷嬷无法，只得快速上了桥，渐渐融入对岸的暮色中。

        雨越来越大，带走众人身上的温暖，愈发的寒冷，冬时衣服厚，此刻浇透了却像过了一层冰团，只把人往下坠。

        看着一个又一个人迈上绳桥，许梅娘忽然看见三个熟悉的身影，许梅娘喊住其中一人。

        “许蕊儿，怎么就你们三个，父亲呢？”许梅娘看见何氏领了两个孩子，其中包括许钊这个男子，夜色下旁人倒是瞧不真切，许梅娘却看得清楚。

        如许钊一般大的男子都从军赴益阳战场，剩下在宏城这些人中最大不过七八岁的男童，像许钊这样大的混在人群中会被人耻笑。

        许梅娘四下看了，却是只有她们娘仨个的身影，不见许舍。

        许舍年迈又病了多时，自然不必被拉壮丁，可此时却没有他的身影，许梅娘虽与许舍断了父女恩情，但到底过问一句。

        “父亲将将合眼病死了。”许蕊儿只留了这一句，便匆匆上了桥不见身影，何氏更是连头也不曾回，生怕许钊混在人群之中这事被许梅娘揭了出来。

        看着三人远去，许梅娘纵使有再多的话想问问，也寻不到人了。

        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乍一听闻许舍过世的消息，许梅娘不禁怅然。

        许舍若是知道他才过身，他所疼爱的何氏极其子女只顾逃难，半点悲色也无，才咽气只怕连尸身都没下葬，就被一家子抛弃了。

        他是否会后悔这些年的偏爱，是否会怀念许梅娘早已亡故的母亲。

        不待许梅娘深想，忽然后面小路传来阵阵喝马声响，许梅娘一惊，望向身边小六。

        小六亦是惊慌，稚嫩的脸上错愕害怕交俱，这是蛮夷追赶来了！

        小六也怕死，知道落在蛮夷手中必是无归，有心想随百姓逃到对岸，那是生的希望。

        可是手上的绳子紧紧勒着，疼痛提醒他此时的责任，小六半晌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服裳，他乃是堂堂男子汉，更是一群百姓中唯一一个衙役。

        他知道此时蛮夷已经追到这里，意味着门楼上的兄弟们已经牺牲，他们是豁出命让自己来报信，他才得以活到现在。

        可现如今，他也要用他那薄弱的身板，为百姓争取时间。

        “许姐姐，绳子给你，剩下的就靠你们了，我去会会那些蛮夷。”

        小六毅然将绳子将给许梅娘，自己抽身向人马声处跑去，那稚嫩的面庞渐渐跑远。

        “小六！小六！”许梅娘想唤住小六，却不敢高声，怕被蛮夷听见，只能看着小六隐入林间。

        小六是个机灵的，抽了身上腰带绑在两树之间，自己躲在一旁拔出腰刀，双眸紧紧盯向蛮夷人马奔来处。

        乌云蔽月，大雨滂沱，林木间阴森诡谲，危机四伏，马儿受阻，高声啼鸣，穿过林木传来。

        许梅娘紧接着听道一声惨叫，瞬间声音消失在马蹄声中，仅剩余不远处传来蛮夷兴奋的吼声。

        发生了什么许梅娘有所知觉，可她没有功夫悲伤，只能催促桥上的百姓快行。

        直到最后一个人到达对岸，许梅娘也没能等来梧釉和万韫素的身影，蛮夷在距离梅娘不过二里地。

        “许姐姐，快过来！”苏欣在对岸急的大叫，她的双手也早就被绳索勒出深深的痕迹，她远远眺望对岸，雨势减小，已经清晰可见蛮夷军队的身影靠近许梅娘。

        许梅娘苦等不见梧釉和万韫素的身影，心中有了不好的感觉，身后土地已经在颤抖，可想而知来了多少人马。

        许梅娘再顾不得，将绳子简单绑在树桩上，想来她一人身量较轻，绳索不会松懈，应当是能撑过去。

        蛮夷看着许梅娘踏上桥，更加奋力挥舞手上鞭子赶马，许梅娘听着身后的叫嚷，不敢回头，一径向前跑。

        可是即便如此，蛮夷已是策马赶来，麻利的上了桥。

        感觉桥身不断的震动，许梅娘回头看到四五个蛮夷士兵已经上桥追了过来。

        许梅娘止步站于桥中央，看着一头仍旧继续爬上桥的蛮夷士兵，还有另一头着急呼唤的宏城百姓，陷入两难。

        许梅娘微微合上眼，她不能让蛮夷过桥，蛮夷若是过桥，这一夜的努力便白费，不仅宏城的百姓遭殃，便是益阳城也会沦陷。

        再睁开眼时，许梅娘满目清明，河上狂风吹散了她的发髻，湿法散落在肩后，素色裙裳也被风吹的咧咧作响。

        许梅娘被雨水淋湿的面上透白如水洗，眉目深深，唇如点脂，许梅娘朝苏欣微微一笑，心中做下决定。

        汹涌的河水似乎也欲阻止蛮夷前行而咆哮，颠簸不已的绳桥随水波飘荡，溅上来的河水刺骨，让追赶而来的蛮夷士兵不禁瑟缩。

        苏欣似是看明白许梅娘的打算，大叫道：“许姐姐不要！”

        可却阻止不了许梅娘的动作，只见许梅娘抽出早就藏在腰间匕首，狠狠割断支撑桥两面的绳子。

        绳断桥裂，长桥一分为二，河水冲刷下，桥高高的飞起，又飞快的没入水中，许梅娘连同几个蛮夷士兵立时一齐消失于汹涌的河上。

        河水的冰冷非是许梅娘能承受的，才落入水的一瞬，许梅娘便被灭顶的河水冲的撞向河底石头，立时没了知觉，缓缓沉入河底随水波而流。

        这样也好，总归不曾死于蛮夷刀下，只是再难见到李肃，许梅娘心中带着无限的遗憾陷入无尽的黑暗。

        噔噔噔的脚步声走近，许梅娘听到一个声音，似是吴嬷嬷在讲话。

        “李小哥，你去旁的屋子合合眼，我来守着姑娘就成。”

        “不了，我想她醒时第一眼便能看见我。”许梅娘感觉手背一热，似是被一个手掌牢牢包住，这只手避开自己手上的伤处，珍惜而又小心的摩擦着自己的手背。

        许梅娘挣扎着睁开眼，想看看眼前的人，费力抬起沉重的眼皮，顷刻间白光照射的许梅娘有些不适，微微动了动身子。

        “梅娘，你醒了？”许梅娘看着李肃焦急的脸，听到熟悉的声音，鼻头不知怎么一酸，眼泪便落下来，她本不是爱哭之人，却总在他面前落泪。

        李肃小心的将许梅娘抱在怀中，轻抚她的后背安慰。

        吴嬷嬷在一旁看的也落泪，她家姑娘终于觅得幸福，李肃也算是能托付终生之人。

        “姑娘，姑娘你终于醒来了。”吴嬷嬷强忍多时的泪扑簌簌的落下，许梅娘在李肃怀中望去，也是泪眼朦胧。

        许梅娘忽然似想起什么，忙询问道：“梧釉和万姐姐呢？”

        她是最后一个过桥的人，还将绳桥斩断，先前并没有见到这二人过桥，心中即便有不好的猜想，却不愿相信。

        许是那夜昏暗，自己错眼未瞧见她们上桥，许梅娘仍旧想要向吴嬷嬷确认二人是否过河。

        吴嬷嬷垂下头，神情悲伤，连身旁的李肃亦是不语。

        “她们人呢？”许梅娘有些着急又问寻道，她不敢去触碰心底的猜测，渴望得到一个好的答案。

        见许梅娘如此执着，本想等梅娘身子好些，再告诉她的李肃终是开口道：“我们在相约汇合处久等你们未至，猜到必定出了岔子，所以带兵前去益阳城边河岸，恰见你割绳落水，我将你救上来。蛮夷见势头不好及时撤退，安褚去对岸找万姑娘和梧釉在林间找到她们的尸身。”

        “怎么，怎么会？她们明明跟在队伍中的。”许梅娘不敢置信，她看向吴嬷嬷，想要让吴嬷嬷告诉她这不是真的。

        她们先前明明还活生生的在自己身边，她们一同联手抵抗歹人，怎么一夕之间就成这个样子。

        宏城百姓大部分都活下来了，为什么梧釉和万韫素却没能逃出生天。

        “梅娘！梅娘！”李肃轻声叫着，看着许梅娘眼神逐渐迷离，生怕她再晕倒。

        许梅娘将脸埋进李肃怀中，无声无息，可浑身战栗，不一瞬李肃胸前的衣衫便湿了大半。

        吴嬷嬷哭的说不出话来，知道自己在这也无用，退出房门来，远远瞧见万彭越抱着熟睡的钟舒儿在院中徘徊。

        万彭越历经这些时日的磨炼，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少年，他得到万韫素和梧釉被杀的消息后，并未哭泣，只是整个人都瘦了几圈。

        少年原本稚嫩的眉目，此时像是刀刻一般深邃，他像是看着怀中的外甥女，可又似透过她看着什么。

        想来如今最难过的当属万彭越，一夕之间没了两个至亲至爱之人，当是如何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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