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8.光怪陆离

　　周扬又接到了程老二的电话，甚至隔着话筒和万水千山，也能感觉到程老二的不淡定。

　　黄小华走的时候，他摆摆手，仍把心思放在电话上。

　　芳子叫他吃饭的时候，他也没理会。

　　尽管嘴上不说，但在心里，他始终为程老二牵挂着。儿行千里母担忧，他虽然只是程老二的姐夫。

　　他也一改往日里爱答不理的态度，任由程老二絮絮叨叨的说着这几天在港岛的见闻，虽然更多时候，程老二说的驴唇不对马嘴。

　　字里行间程老二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惊，还带着一股子站在外人角度上的批判和抱怨，初到深城时，他这个土生土长的皇城根下土著已经大开眼界，但到了港岛，似乎进了另一方天地。

　　他不晓得，自己那个当外交官的老娘第一次踏入这样的发达的地盘，是否也有他这样的拘谨和胆怯。

　　港岛无疑是繁荣的，远远领先于内地的，这种差距大到让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一部分港岛人总是鼻孔去肆意打量大陆仔。

　　他是打算在港岛影视界大展拳脚，搅动一番风雨的，但令他惶然的是，此时仿佛已经置身于电影之中，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是假的，是那种不忍用手去触碰的不真实。

　　港岛这边的人也带他好好逛了一番，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京城和港岛乞丐的区别，他无奈的笑道，“我小时候，也见过这种逃难窜进乡下的乞丐，甚至还有拖家带口的，他们往往赖在乡亲们的家门口，作揖祷告磕头卖惨，所求无非是一点能填饱肚子的东西。现在城里也有这种落败了的乞丐，可他们也是有本事的，不懂个吹拉弹唱没有点手艺活早就饿死了。港岛的乞丐不一样的，上来就直接伸手要钱！”

　　他不晓得，电影里威名赫赫的丐帮什么时候沦落至此，难道真是港岛的钱太好赚了？

　　老胡和老那这样连蒙带骗混饭吃的，大呼简直是到了天堂。

　　难道真如他姐夫所说，乞丐以后会变成一个职业，甚至极有可能会变成收入颇高的阶层。

　　周扬不想和他讨论这样的话题，他给不出答案。

　　自然没有人天生甘愿下贱，也没有人一辈子的愿望就是当乞丐，尽管是这种收入不菲的乞丐。



　　考虑到方方面面的理由，唯独绕不开一个残酷的现实，一个普通人任劳任怨获得一个体面的栖身之所和能解决温饱问题的工作，本不该如此艰难，一定是哪些方面出现了问题。

　　“港岛还是不错的，不能总把眼光放在这些阴暗的角落，要不然自己会出问题的。那么多人哭着喊着要到港岛去，她肯定是有自己独特的魅力和相当的可取之处。”

　　程老二也就是抱怨一下，他本身还是很享受港岛的生活，最起码在京城时，他没见过像港岛人这样腰里别着的bp机，更不要说拎在手里惹人羡慕的手提电话。

　　这似乎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但又是真实发生的。

　　周扬听着程老二滔滔不绝的念叨，心里也是感慨良多。

　　当程老二这样无所事事的二流子都开始睁眼看世界，拥抱新时代，大概上好时候真的来了。

　　从另一方面，他也晓得，最困难的日子就要来了。

　　国内现代化的过程，其实就是像西方社会学习的过程，但似乎有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魔咒，国内向谁学，谁就倒霉。

　　起初跟北边的老大哥学，甚至跟南斯拉夫学，毫无意外的，这两个解体了。

　　现在是跟小东洋学眉来眼去借鉴学习，结果就是小东洋喜提三十年发展停滞，也就是人家咬牙切齿的失去的三十年。

　　再后来跟老美学，不凑巧的，老美迎来喜闻乐见的数次重大经济危机，综合实力相对下降。

　　当然不是我兔摸着石头过河把别人摸秃了，只能说这个徒弟悟性太高，再加上刻苦，很容易青出于蓝。

　　等程老二的兴奋劲儿过了，他还是忍不住泼了一盆凉水，语气也不全是说教式的，“你待得惯最好，人这一辈子成熟的标志就是明明知道某些事无趣甚至是枯燥，却因为本身的重要性不得不做。你是幸运的，能做自己喜欢做的工作，这样的机会不知道要羡慕死多少人，好好干吧。”

　　他真的对程老二有了期望，当然希望程老二能做出点成绩。

　　恰巧，影视行业算是文艺界的一部分，文学艺术往往是生产价值观的行业，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担心程老二没有价值观。

　　八九十年代，是港岛影视行业的巅峰时期，也是行业相对最混乱甚至称得上黑暗的时期。

　　甚至这种混乱还影响了几代内地影视行业从业者的思想，vcd放映机流行的那几年，他甚至就买到过港岛那边粗制滥造的恶搞之作，比如什么这个手刹不太灵、剪刀手马德华、泰尼号坦克、唐伯虎点蚊香、海上杠精师大侦探福尔马林等等。

　　就连后来版权保护健全了，他还见到过擎天大柱、变形钢筋、拯救大兵张嘎、妇产科联盟这样让人喷饭的西贝货。

　　更不要说影响了几代青少年的古惑仔系列热血电影。

　　相当一段时间，光膀子，皮夹克，拎着西瓜刀亮纹身才是许多人眼里热血男儿应该有的模样。

　　都不用上纲上线，这种价值观肯定是荒谬的，相当危险的。

　　当然不能把锅都甩给港岛的导演编剧，但内地这几代成长起来的都是以港岛前辈为标杆，这总是不争的事实。

　　他笑着道，“要想拍电影就好好拍，搞不好将来你的名气要远远胜过我。”

　　绝对不是他开玩笑，随着媒体的普及，娱乐业的蓬勃发展，影视行业相关人员本就更容易出名。

　　程老二重重的嗯了一声，出奇的没反驳，回道，“老胡有一句话说的挺有意思，有的人去世了，我们衷心的希望他一路走好，有的人活着，我们迫切的希望他先走一步。”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做好准备，但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甚至他也理解了一直以来他姐夫的挤兑和冷眼，他到港岛的时间不长，但却是长了不少见闻，从前对老那说及以前子弟生活的风光，他更多的只是听个热闹，但到了港岛，他确实见到了落败的世家。

　　这种活生生的例子，总算让他明白了姐夫总挂在嘴边的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他不晓得自己能不能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人，值得别人学习的人，但最起码应该做一个有用的人，哪怕只是对亲人有用，不是累赘，不拖家人的后腿。

　　尽管这个要求怎么说都有点不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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