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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第五节(下) 尽兴而归


师师难得如此心境舒畅,所以多吃了几杯酒,她忽然停住了杯,转头对刘錡笑道:“四厢你还没唱呢,今日务必也来一个吧!”

        “是啊,三哥善吹横笛,那就吹一曲《兰陵王》吧!”马扩附和道。

        刘錡耸耸肩膀,撇嘴道:“好吧,可是我身上没有带笛子来啊!”

        “呵呵,这个好办,丰乐楼里各色乐器多的是,暂借一支来便是!”师师妩媚一笑道,说完便起身去吩咐了一声云儿。

        没一会儿,云儿就拿着一管龙首笛进来了,这是一种常见的象形笛,笛身装饰着龙纹,两端各雕着龙首和龙尾,整只笛身状若一条游龙。刘錡接过笛子,对着师师腼腆一笑道:“那不才就献丑了!师师姑娘是方家,俺吹得不好,不要笑话啊!”

        “四厢不能上阵杀敌,咱才要笑话,通不通八音有何要紧?不过凑个趣儿罢了!”师师爽朗一笑道。

        “那俺就放心了!嘿嘿。”

        刘錡先是调试了一下,这笛子的音色精微清妙,着实不错,待他准备就绪之后,便屏息凝神,十分投入地吹奏起来。

        刘錡的神情是如此专注、忘我,演奏如行云流水,曲尽其妙,完全不像一个生手。这首曲子又很特别,由刘錡来演奏,自有一种别人无法替代的侠骨柔情,听着听着,师师不觉痴了!她只好闭眼静听,音声慷慨悲绝,似白鸟啼号划过灰天,师师顿时魂归远兮……

        一曲终了,师师意犹未尽,睁开眼睛道:“‘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如凤鸣龙吟,嘹然有穿云裂石之声,大有李謩之风!咱不是恭维,只是好奇四厢怎会雅擅此道的?”

        “姑娘谬赞了!不才惭愧!”刘錡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何以抚慰那些忠勇将士的亡灵?何况沙场之上,寂寞萧索,无以排解,只好借助这一支竹管了!”

        “是啊,而且将士们平素也乏味得很,尤其是那些伤病卧床的,能听到如此心曲,也是难得的慰藉了!”马扩插言道。

        “呵呵,四厢活脱脱就是兰陵王再世嘛!他日你若重上战场,也该戴一副面具才是!”师师以一种爱慕的眼神看着刘錡。

        此情此景被马扩看在了眼中,他察觉出一丝异样,不禁再三觑视着两人的神色。

        “四厢再来一曲吧,我还没听够呢!”师师端起酒注为刘錡斟了一杯,“先吃了这杯眉寿酒吧,更助才思!”

        刘錡客气地吃了酒,谦抑道:“好吧,那不才就再露一回拙,来一曲《关山月》吧!”

        刘錡于是又吹奏了一曲《关山月》,这一回果然又是一番心肠和天地,师师倾耳静听,心魄为之摇荡,神思游于天外……

        刘錡奏罢,师师半晌才回过神儿来,长叹一声道:“可惜啊,可惜啊,咱虽然不是许和子,可当日若有再世李謩的加持,定然可倾倒整个汴梁城,呵呵!”

        刘錡不知如何回应,只是憨憨地笑着,马扩于是出来解围道:“呵呵,恕俺孤陋寡闻,敢问姐姐,谁是许和子?谁又是李謩?”

        “这两人啊,还须细细说来才能明白妙处呢!”师师坐直了身子,从刘錡手里拿过笛子,开始一边比划着一边娓娓道来,“话说那唐明皇爱笛,奉它为八音之领袖,明皇通晓音律,有一回自称神游了一番蟾宫,因此有感而作笛曲《紫云回》。曲成之后,明皇即令太常官将曲谱刻石为记。时有一位风姿超逸的少年姓李名謩,是位吹笛高手,他偷偷学得了此曲,很想得到明皇的垂青;正好有一回明皇驾临骊山,李謩乘机于夜半在明皇驻跸之处吹奏此曲,笛音妙绝,明皇闻之,不由惊为天人!明皇随即命人寻访到李謩,将其召入了梨园法部,自此后李謩便声名鹊起,独步长安!”

        “怎么没有许和子呢?”马扩问道。

        “别急啊!”刘錡从旁道。

        “宜春院有一善歌的内人,名叫许和子,其人嗓音清亮,善唱高音,明皇誉其为‘歌值千金’!每逢高秋朗月,明皇都会召许和子在殿阁高台之上为自己献唱,许内人清喉婉转,声音直传九陌!明皇有一回忽起雅兴,便独召那李謩前来为许内人伴奏,二人相得益彰之际,那如龙吟凤鸣的笛声,直追着那清远嘹亮的歌声,许内人高音惊天动地,李謩则曲终管裂!”

        师师如数家珍地讲完了,目光停落在了刘錡身上,马扩则拍手赞叹道:“好一段曲坛佳话,许、李二人皆不世出之人物,有此遇合也是天意,我辈当为此浮一大白!”

        意兴正浓的三个人再次举杯,颇有不醉不归的架势,不过刘錡不敢让自己太纵恣,也拦着师师不许她多饮,刘錡语重心长道:“饮酒之乐,其中所贵者,便是能知适可而止,不然宾朋就都成了凿性斧身之具了!姑娘如此不知所止,将陷我等于何地?”

        “酒逢知己千杯少嘛,饮酒之乐,其中所贵者,便是无论宾朋多寡,贵在善谈,今日我等三人更添善歌善曲,如此一抒怀抱,以后恐怕是可遇而不可求了!”师师言罢,不便唏嘘黯然起来。

        “来日方长呢,哪里就说再没有了,果然是吃醉了!”刘錡不管她的说辞,只是一味劝止,师师则像个恃宠而骄的孩子般,一再娇嗲求着刘錡再让她多吃一杯,再吃一杯。马扩在一旁看着,只是暗暗发笑,他常听人说有些女子平常温柔娴静,可一旦发起酒疯儿来,往往让人刮目相看。

        这场宴集,直到夜已阑珊才罢。刘錡一路将师师送回了醉杏楼,就在云儿搀扶着师师要上楼时,刘錡正准备转身离开,哪知师师突然挣脱了云儿,回身挽住刘錡的胳膊,带着几分醉意道:“四厢别急着走啊,楼上再坐坐吧!”

        刘錡只得又跟着师师上了楼,直到吃完了几杯醒酒茶才罢。在送刘錡下楼时,已经清醒了七八分的师师忽然牵了牵刘錡的衣襟,情真意切道:“认识你们这样出色的将才,堪慰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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