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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出使北国


眼见童贯的功勋依然不甚卓著,蔡京又建议朝廷出兵河湟地区,那里原由青唐羌等部占据,威胁着陕西的侧翼。徽宗于是准许了这场战事,直接以童贯挂帅,如此一来童贯再加官进爵就名正言顺多了。童贯在河湟的行动还算顺利,所以很快班师回朝,又得以获得出使辽国的资格。

        童贯一行人奉命出使辽国,于这年初秋到达辽国中京。中京是辽国最大的陪都,其地理位置与中原相近,辽帝常于春秋之季在此驻跸。

        辽国天祚帝【1】耶律延禧比徽宗大七岁,但却比徽宗晚一年登基,是个不识大体、嬉游无度之人,他宠信大臣萧奉先,天祚帝的元妃、秦王之母是萧奉先的妹妹,在天祚帝的骄容下,萧奉先兄妹渐生夺嫡之心,以至于同晋王之母文妃家族闹得不可开交。童贯此行,名义上是来为天祚帝祝寿,实则还是想借机刺探一下辽国的政情。

        “给南朝特使赐座!”天祚帝在中京一处大殿上接见了童贯,又扫视着众臣笑道,“寡人听说特使是个阉人,寡人瞧着是不像,众位瞧着如何?哈哈……”

        堂堂一国皇帝竟这样下自己的颜面,童贯当即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但也只能强作镇定,只是心里恨得不行,想着:“你老儿可别犯我童某人手里,如今我国朝兵强马壮,说不定就有要你死的一天呢!”

        “不像,不像!”在一旁的枢密使萧奉先装模作样地打量着童贯。

        “哈哈,特使自己说说看,你到底是不是阉人!”天祚帝继续讥讽道。

        此时童贯已经恼恨无极,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他虽不敢讽刺辽帝,却还是扯着嗓子大声回敬道:“回禀陛下,只因去岁不才统帅我国二十万大军重创了夏国,令其纳款谢罪,我朝天子奖掖寸功,才令不才出使贵国!”

        “哦,你朝统帅无人了吗?那些将领,也都是阉人吗?哈哈!”天祚帝再次环顾了一下左右众臣,“寡人听说从前你们中土有个南汉国,小小的国家,不过百万人口,却有十万的阉人,皇帝以下一应百官、将帅皆是阉人。难不成你国天子要学那南汉国吗?哈哈……”

        众臣听了也大笑起来,那萧奉先于是附和道:“陛下,臣也听闻说唐朝时阉人就掌握了禁军,还敢废立天子呢,如今想是这位童公公神通广大,也有了这般手段吧!”

        童贯见辽国君臣实在无礼,只得先行告退道:“想是今日陛下吃酒吃多了,这般打趣本使,本使还是先行告退吧,改日再来拜见陛下!”说完,就拜别而去。

        天祚帝看他是个阉人,也未计较,只是眼瞅着童贯下去了,不由慨叹道:“从前南朝出使我国,多是像欧阳修、富弼及韩琦之子韩忠彦这样的名臣,他们的道德文章连我国也是敬仰的,如今却派一个不像阉人的阉人来,莫不是南朝无人了?哈哈!”

        “臣听闻说南朝天子每日家就喜欢写字绘画,娇弱得像个妇人一般,这童公公却生得孔武有力,难不成是南朝天子就好这一口儿吧!”萧奉先奸笑着附和道。

        “大概那南朝皇帝确实是个绣花天子!”君臣又一阵大笑,便散朝了。

        此后几天,童贯见辽帝已经巡幸去了西京,自己再待着也没意思,就经辽国南京【2】打道回府。童贯此行也没什么大的收获,只是注意到辽国流民甚多,想来吏治**、民生异常艰难,但也确实注意到辽国朝廷的气氛不寻常,辽国重臣、文妃之妹婿、副都统耶律余睹没有回朝。

        就在童贯有些失落之际,在半道一个驿站中歇息的晚上,却突然有一位神秘人物前来求见。童贯大喜过望地对身边的副使姚从斌说道:“此番官家令我等前来打探辽国虚实,所获甚微,看来是上天眷顾我等,送来了一件宝贝!”

        童贯赶紧让那访客来见,那是一个约摸三十多岁的粗壮男人,他以汉人的礼节见过了童贯,童贯见他像是个汉儿【3】,于是问道:“阁下是?”

        “回天使的话,卑职乃是这南京析津府的一员汉官,姓马名植!”访客回禀道,“不敢隐瞒天使,只因如今辽主昏暴,我等朝不保夕!且我等虽为汉儿,却实是汉人,久沾腥膻而未敢忘本,乃至日夜寻思南投华夏上国,其情殷殷,望天使成全!”

        童贯仔细打量了一下马植,觉得此人很有诚意,也觉得他的说辞合乎情理,于是问道:“此番我等出使辽国,都是受到全程监视的,阁下不怕被跟踪吗?”

        马植上前道:“天使有所不知,如今人心不稳,众汉官只是没有卑职这等胆量前来罢了,也是想让卑职来探探路,故而合力帮着卑职成行了此次夜访!”

        “那阁下的意思是?”

        “我等拖家带口,逃出不易,必待良机方可,望到时上国予以接纳!我等必誓死报效上国大恩!”说罢,马植给童贯行了跪拜大礼。

        “哦,这个阁下且放心,对于归正之人我朝定然一律加以善待!不过嘛,”童贯转脸看了看身边的副使,“对于有功之臣,更会予以善待的!”

        马植连忙再拜道:“多谢天使收留!卑职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童贯于是就辽国的虚实与马植交谈了一个多时辰,马植虽然只是一个微末小官,地位不高,但是也足以让童贯明白,如今辽国内部大有分崩离析之势,特别是由于压榨太厉害,造成北方的女真等部不断反抗;对于汉人的排挤和威胁也日益严重,不然很多人不会思谋投奔大宋。因此在童贯看来,只要抓住良机,确实是大有可为的,像收复燕云地区也不是痴人说梦。

        童贯对此非常满意,马植的来访大大增加了他邀功的资本,更想着有朝一日也让辽帝前来纳款请罪,以报殿上被辽帝羞辱的一箭之仇。他把大殿受辱的情形暂时全抛到了九霄云外,一路红光满面地赶到了东京。

        在向徽宗报告完毕后,徽宗高兴之余,立即正式御批了童贯的任命书,让他成为了检校司空、领枢密院事,而且在皇城外又赐给他一座豪华府邸。枢密院事原本是郑居中掌管着的,可是郑皇后眼见刘贵妃病将不起,她的威胁小多了,又担心郑居中将来连累了自己,于是向徽宗报告了她所搜集到的很多郑居中的不堪之事,致使徽宗一怒之下罢黜了郑,如此一来这个西府首尊的重要位子就落到了童贯手里,蔡京一党在朝中自此更是势大。

        当童贯在皇城内前呼后拥地来来往往时,惹得众多内官们分外眼红,那保和殿押班张迪与福宁殿押班王顺平素关系最好,二人在一起吃酒时,张迪便嘟囔道:“且等着吧,咱拼死也要赶上他姓童的!”

        王顺吃惊地看着张迪,大摇其头道:“在今上这里,咱们大概没那个命了!谁让咱们入宫那么晚呢!”

        “恐怕不然,谁不是自己挣来的?且看吧!”张迪大声道。

        秋风萧瑟,宫内谯楼上早晚的更鼓声诉说着时光的流逝,想着往昔的欢声笑语,又想起今年此时刘贵妃的病,徽宗自是愁眉不展。童贯入宫向徽宗例行汇报公事,正赶上刘贵妃差人来叫徽宗前去。

        徽宗于是面带凄色地对童贯说道:“贵妃娘子现在的情形很不好,太医们已经回天无力,恐怕是撑不过这个月了,你也快跟着一起来瞧瞧她吧!”

        “啊——”童贯装出一副大惊失色状,“老天真的这般不公!老奴出京之前,听说贵妃娘子的精神还甚好,没想到这一去两个月,娘子竟然……”

        童贯没说完就痛哭起来,装出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跟随徽宗到了刘贵妃的寝宫里,此时整个寝宫的面目已经跟童贯上次前来时的气氛大不一样,明显地带着一种沉闷和压抑,服侍的宫女和太监们都默无一语。上次前来时,这个寝宫里还明显有一股药汤味,可是今天却闻着没有了,倒反而像从前的气息,看来这是刘贵妃刻意熏了香。上次看着刘贵妃也是一副病容,可今天她却分明化了精致的妆容,恢复了昔日的几分神韵,精神也看着好多了!

        童贯向刘贵妃行了礼,一时没敢多言,就退到了一边。他心知这刘贵妃已然是唐玄宗时武惠妃的命数,一心想让儿子成为储君,可惜天不假年乃至功败垂成,自己也落得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

        徽宗坐在床边看着强支病体的刘贵妃,她此时正坐靠在一副枕头上,再精致的妆容也难掩她那已然消瘦不堪的身形,从前那个丰艳动人的刘贵妃早已远去!徽宗紧紧抓住的她一只手,温存地问道:“爱妃,叫朕来何事?”

        刘贵妃的神色很平淡,对着徽宗微微一笑,然后对身边的秀兰吩咐道:“把他们都叫进来吧!”

        不一会儿,刘贵妃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就都一起进来了,他们看到徽宗以后,都一起喊着“父皇”,便朝他拥上来。徽宗晓得贵妃这是要交代后事,不禁搂着孩子们流下泪来。更让徽宗伤心的是,他的父皇神宗去世的时候,他才五岁,同年他的生母陈美人就因过分思念神宗而撒手人寰,当年送别生母的那一幕也让徽宗刻骨铭心,四十年来依旧历历在目!

        这时刘云屏也盛装前来,两年多没见她了,童贯发现这个姑娘已近乎脱胎换骨一般,刘家有女已长成,不但个头高了,整个人的气质、装扮简直像换了一个人,尤一头乌发垂腰,光可鉴人,其仪静体娴,肌不留手,确乎是刘贵妃的替身一样!童贯心里不禁感叹真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不过这酒保的女儿也真是天生丽质,看一眼便知其不同于俗艳。

        这也是徽宗第一次见到刘云屏,他早忘了刘贵妃收养女的事情,于是问道:“爱妃,这女孩儿是谁?”

        “屏儿,快给官家行礼!”刘贵妃示意道。

        刘云屏给徽宗行了大礼,徽宗此时虽在悲伤之中,但也被眼前这倾国倾城的美色给拨动了一下心弦。

        “这是云屏,就是臣妾一直养在身边的那个干女儿,只因她没什么名分,也乏教养,故而久藏于深闺之中,未能示于陛下跟前!如今臣妾的病是好不了了,臣妾怕哪天突然撒手,来不及道别,故而今日就想跟陛下做个交代……”刘贵妃语下哽咽,乃至开始泣不成声。

        “爱妃自有老君保佑,哪里就不行了?别胡思乱想了!”这样安慰着,徽宗自己也黯然下泪。

        刘贵妃哭了一会儿,又道:“臣妾撒手以后,五个孩子就暂交给云屏看护吧,至于什么名分,陛下就看着给吧,陛下若觉得她顺眼,把她收了也行!陛下觉得怎么样?”

        徽宗看了一眼刘云屏,如今的他实在没有这份心情,只得道:“那就让她留在你这宫中,跟秀兰一样先做个都押班吧!至于几个孩子,我看她比他们也大不了几岁,万一爱妃有个三长两短,还是交给圣人去抚养吧,她毕竟是嫡母,性情、脾气也是好的,朕当年也是嫡母养大的!万一圣人真敢对孩子们不好,朕绝不会放过她,你就放宽心。爱妃觉得朕这样安排,如何?”

        刘贵妃伏在床上又哭了一阵,方哽咽道:“臣妾对不起圣人啊……以往臣妾仗着陛下的宠幸,对圣人多有不恭,可是自从臣妾一病不起之后,圣人每常都来探视,她能不计前嫌,足见是个宽厚之人……孩子们能交到她的手里,臣妾就是死也瞑目了!”

        刘贵妃又看了一眼刘云屏:“屏儿,你也快来谢恩吧!”

        “屏儿叩谢隆恩!”刘云屏的媚语也有些神似刘贵妃当日,徽宗不觉多看了她几眼。

        几天以后,刘贵妃就病逝于寝宫,享年不到三十岁。按照仁宗皇帝时的宠妃张贵妃病逝后谥号“温成皇后”的成例,徽宗特予刘贵妃以“明达皇后”的谥号。

        刘贵妃初丧之际,徽宗整日悲伤不已,久久难以释怀,尤其是看到那几个孩子时,他更是忍不住拥着他们抱头痛哭,乃至于无心理政,也无心消遣。郑皇后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便在丧礼之后不久便领走了五个孩子,只留下徽宗一个人默对着刘贵妃的灵位。

        刘云屏极力在徽宗面前表现,终于让徽宗乱了方寸,很快就把她给收了。刘云屏虽然无法成为徽宗艺术上的知音,可是她惯于撒娇,喜欢坐在徽宗腿上,按照民间的称呼,还总管徽宗叫“达达”。刘云屏年纪轻轻,徽宗看着她,不仅暂时忘记了年华的流逝,找回了当年的青春岁月,也恍若与刘贵妃重新聚首欢笑,尤其刘贵妃当日就喜欢坐在徽宗腿上撒娇,整日一副小女儿的娇宠之状!刘云屏的出现,真是大大宽慰了徽宗的那颗伤心,徽宗也当真如女儿一般对她宠幸有加。

        不久后,刘云屏被晋封为修仪【4】,她的酒保父亲刘宗元也被封为了朝散大夫。那刘家立时就抖起来了,童贯就像鱼儿嗅到了腥一般,立即扑上去奉承刘家,更指望着来日刘云屏能得宠。

        刘云屏被特许留在了刘贵妃居住的纯和殿,原来伺候刘贵妃的班子也都一起给了她——这些恰恰都是刘贵妃生前算好的,只是她没有算到郑皇后竟如此大度!

        【1】“天祚”是耶律延禧即位时群臣所上尊号。

        【2】即今天的北京。

        【3】“汉儿”与“汉人”不是同一个概念,在唐朝时期“汉人”指的是传统意义上的中原汉族人民,而“汉儿”指的是介于传统汉人与北方胡人之间的居住在河朔地区的农业人口。在辽代,“汉儿”是辽境内汉人的专称,这里的汉人也习惯如此自称。

        【4】宋朝礼法,皇后以下内命妇分别为五等,依次为第一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第二等:大仪、贵仪、淑仪、淑容、顺仪、顺容、婉仪、婉容、昭仪、昭容、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第三等:婕妤;第四等:美人;第五等:才人、贵人。徽宗朝又增加了无视品的宝林、御女、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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