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一节、信王之托（下）

　　一路上，马扩说服了不少山寨头目加入了自己的队伍，众人皆为他的义胆侠气、推心置腹与宽厚胸襟所折服，因而欣然相从。等到了黄河边时，更有附近山寨的头领亲自驾船前来相送，马扩终于在三月底到达了汴京。

　　马扩有幸见到了在此坐镇的宗泽，宗泽对于信王和五马山的消息非常重视，立即派自己的儿子宗颖亲自带人护送马扩一行人前往扬州。自从宣和六年十月离开汴京，马扩已经有三年半没有回来了，再见故都时早已是面目全非，虽然事情紧急，可马扩还是连夜去了醉杏楼一看，发现这里早经战火摧残以至于破漏不堪，只有一群流民在里面住着。马扩唏嘘感慨之际，还特意向百姓们打听了师师的下落，方得知大家已前往镇江去了，惊喜之余的马扩连夜修书一封给刘錡，也算及时通报了消息。

　　在马扩临行前，宗泽还特意叮嘱道：“如今天气渐热起来，金骑不耐暑热，弓不劲，马不肥，实为我北伐之良机，往公代为转达此意于陛下！”

　　到了扬州后，在宗颖的帮助下，马扩很快就得以入朝觐见了皇帝，然后呈上了信王托付的“蜡书”，又向皇帝报告了自己的遭遇和经历。

　　“不假，不假，此系信王亲笔！”赵构看过信后激动地点头道。

　　马扩闻听此言不觉下泪，赶紧伏地再拜道：“臣陷身于金虏之日，适遇太上皇帝车驾北狩路经真定之时，太上皇帝就问内使张恭：‘有何臣僚在此？’张恭对以臣在，太上皇帝遂令张恭密传口旨于臣，令臣回归南地见到官家之时，言可使对虏人用兵；太上皇帝还言，虏人最是无信，只有我兵胜了，太上皇帝才可以归朝！”

　　赵构乍闻徽宗传旨一节，当即潸然泪下，可没想到他擦拭泪眼过后，只是敷衍道：“朕素闻卿乃忠义之士，即加褒谕，下殿拜谢！”

　　经过如此短暂的会面，赵构就将马扩给打发走了，马扩的心底不觉一凉！在下五马山之前，就曾有一位书记官提醒马扩道：“便是头领将消息送到官家那里，也未必有响应！若是真的迎回二帝，官家能心安吗？再有信王若在，一旦威望日起，官家岂能不忌惮？是故属下还望头领好自为之，还不如多恳求一下宗帅得些援助，千万别对朝廷抱太大希望！”

　　马扩只好转身退去，可就在他将要步出大殿之时，只是很偶然的一瞥，却让他越发忧心忡忡起来。

　　马扩发现殿内刚才退在下边一声不吭的黄潜善、汪伯彦等宰执大臣，此时已重新环立在皇帝身边，他们仿佛在向皇帝说着什么，可马扩又听不真切。马扩于是退到大殿一旁侧耳细听起来，终于远远地听到皇帝那有些尖利的大嗓门厉声道：“信王乃是太上皇之子，也是朕之亲弟，朕当日与众兄弟同窗学书习字，岂能不认得他之书迹？何疑之有？那马扩冒死来归，何疑之有？”

　　马扩已经听闻了陈东的事情，自然对赵构君臣心生恨意，越发有些灰心；这些年来，他一次次地失望，一次次地遭受委屈，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支撑多久。好在几天后他就等到了一道圣旨：“除信王河外兵马大元帅。”

　　这个结果无疑是振奋人心的，马扩悬了数日的心终于暂时放下了，就在惊喜落泪之时，专门颁赐给他的“制文”也下到了：“……以迎二圣六宫之还，以慰两河诸镇之望。特授马扩拱卫大夫、利州观察使、枢密副都承旨、河外兵马都元帅府马步军都总管，节制应援军马使，俾将兵应援。”

　　朝廷居然对自己如此委以重任，马扩欣喜之余，乘机上奏了四件事，以便于信王能够尽量施展拳脚，没想到皇帝很有气度地都答应了，并答应马扩在渡河之后可以“便宜从事”。

　　。

　　马扩获得要职，还以为自己苦尽甘来、终于可以一展长才、尽忠报国了呢，本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忠臣之德，他又趁着还在扬州的工夫，给皇帝写了几道奏书，对朝廷内外的不少事项都提出了自己的改革意见。

　　可是等到马扩离开扬州渡河之后，实际的情形又兜头给了浇了一盆冷水！根据皇帝原先的旨意，马扩将以河外兵马都元帅府马步军都总管、节制应援军马使的身份，率领军马北上渡河，应援五马山寨；可是枢密院所拨给他的军马全是些毫无战力的“乌合之众”，马扩不服又上书给皇帝，赵构于是特意拨来了五百稍有战力的军士，以作为敷衍。



　　正在马扩烦闷之际，突然他又接到一道密旨，其中称信王有反叛之相，要马扩暗中加以防备并稽查其反叛之实！至此马扩才彻底明白，皇帝不愧是徽宗的好儿子，是决然不会让他马扩和大宋子民有好日子过的！

　　此后，荒谬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一会圣旨要马扩不得渡河，一会圣旨又要马扩“听诸路帅臣节制”，一会又下诏说要还都汴京！没想到连他本人也成了皇帝猜忌的对象，看来朝廷已经有心放弃河北和信王，马扩至此总算想明白那位书记官的提醒之语了。

　　对朝廷心灰意冷之后，马扩也想明白了一件事：此前宗泽等一连二十次恳求皇帝还都汴京，皇帝均默然视之，这次怎么突然下了这么一道奇怪的圣旨呢？必是他担心信王率先进入东京，如此便有可能在宗泽等人的推戴下成为新主，那他大失人望的赵构就没有了立足之地！

　　面对浊流滚滚的黄河，马扩不由得一声浩叹：“不可以成事矣！”

　　正当马扩伤心之际，金国大军已经再次南下，赵构闻报后急忙诏令定国军承宣使韩世忠和宗泽等人率部迎战，马扩也得以打起精神准备应援五马山。抗金形势一片大好，可是不曾想宗泽于七月间突然病逝，致使两河战事群龙无首，将士离散，人心瓦解，形势陡然间急转直下！

　　七月廿二日，金人意外发现了真定府获鹿县知县张龚与燕山府潞县知县杨浩等人的秘密，原来他们正在暗中纠合约集五马山马扩（此时在汴京）、中山府刘买忙等各路反金义军，准备趁金军大举南下之际谋攻真定、燕山、易州、中山等地。

　　金人怀疑马扩等人的举动与徽宗、钦宗有关，为了彻底断绝二帝与外界的联系，金国只得又将二帝召到了更北面的上京安置。由于没有了斡离不的保护，原先被否决的“献俘”仪式又被人提起，因此二帝到了上京时，一些喜欢看热闹的女真人、契丹人等都怂恿金廷举行了一次“献俘”仪式。

　　八月廿四日，献俘仪式在会宁府举行，金人命令二帝及其二后都穿上金人百姓穿的服装，头缠帕头，身披羊裘，后妃和宗室等人袒露上体，到金太祖阿骨打庙去行“牵羊礼”，复又下令皇太后、皇后入金宫“赐浴”。朱皇后不堪污辱，献俘礼当天，先是上吊，被人救起，然后投水自杀身亡。

　　为了拔除肘腋之患，金军便率先加紧了对五马山等地的进攻。由于五马山声震两河，金军便派出了挞懒（完颜昌）、阇母等三路主力人马前来围攻，战事异常激烈，可金军始终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及至入秋之后雨水减少，金军便顺势控制了汲水的要道，终令数万义军将士被活活困杀！最后，信王不知所终，马扩之母、柳娘及女儿都被金军俘获，因马扩之名，她们也未受什么磨难，只是尝尽了家破之难、离散之苦！

　　在得到五马山被攻破的消息时，马扩正在大名府一带准备前往增援信王，两地相距不过二百里地。很显然，五马山迅速陷落的主因，便是朝廷的消极态度，不然马扩完全可以同五马山里应外合，最坏也不至于让信王生死未卜……

　　挞懒、阇母等三路金军在扫平五马山后，又乘势向马扩所率的孤军杀来，双方最终激战于清平城南郊。马扩所率这支队伍原本战力就十分有限，再加与他本人也不相熟，马扩所部终遭惨败，他只得以戴罪之身回到了扬州，结果被作为替罪羊褫夺了官职。

　　这次惨痛的经历令马扩备感伤心，对赵构的忠忱也有些被动摇。当年赵构报复师师被徽宗责罚的事情，马扩也是再清楚不过了，这位新君实在是毫无仁善之心，真叫人心寒齿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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