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闲来山门数苔痕（四）

进入五月，乌鲁木齐中山路开了一家门脸不大的计算机耗材商店，兼做打字复印生意，营业执照上的负责人是叶正山手下的一名经理，叫李开来。

        同月，在北京路也开了一家不起眼的外贸公司，营业执照上的负责人姓名是宋毅。

        叶正山用人非常挑剔。李开来从哈密起就跟着叶正山鞍前马后的效力了，可以说是他的嫡系。李开来和叶正山手下“四大金刚”、范老六等草莽之辈不同，为人精明，滴酒不沾，办事冷静，三十多岁还未结婚，为人又低调，一直在幕后替叶正山打理各种头痛的经营难题。考虑到他在公司隐忍多年，也该到前台亮相了，叶正山就把自己准备做为重点业务发展的计算机行业交给他打理。公司其他高管对什么打字复印之类的小生意根本不感兴趣，无人在意李开来不费吹灰之力获得的这个一亩三分地，由他小打小闹的折腾。

        另外不得不提叶正山的司机大勇。大勇以前在第五凤做服装生意时候就是司机，第五凤退出江湖当甩手掌柜后大勇就给叶正山当了司机，开那辆引人注目的蓝鸟。第五凤一直把他当家人看待，他心里自然也和第五凤近些，叶正山的行踪都被第五凤及时掌握，大勇功不可没。叶正山本来准备把大勇换掉，可是一则怕惹怒了第五凤，局面不好收拾；二则大勇做事踏实可靠，向女主人报告自己的行踪也无可厚非，有时候自己略施小计，大勇就上当，故意引导大勇向第五凤报告假消息，这样大勇反而成了自己最好的掩护。

        由于自己一时兴起，到若羌看玉石，没让大勇开车，导致车翻腿伤，第五凤嘀咕个不停，说如果让大勇开车怎么会出这种事；同时满腹狐疑，怀疑他有事瞒着自己。好在叶正山这次若羌之行除了看玉并无特殊原因，没有说不清的地方，所以懒得搭理她，免去了许多口舌之争。

        李开来很快显示出了他过人的商业头脑。他不但将叶正山所有工地的上的打印、复印活计都收揽过来，还把生意拓展到了标书装订等行业，仗着地头蛇的优势，很快将原来属于湖南新化洋溪人的传统打字复印生意抢来一大半，双方差点发生打斗。后来他发现湖南新化洋溪人做这一行确实厉害，有强大的老乡团队为其提供便宜的纸张、耗材，于是改变策略，有意让出一些地盘，缓和矛盾，同时从对方手里购进低价纸张、耗材，如果照这个势头，预测小小的打字复印业务一年利润就能有二十多万。

        另外就是出售电脑整机、四通、爱普生等打印机，捎带也做维修，比如换个色带啥的，因为缺少竞争对手，利润也很客观。

        三是开办了计算机培训班，为大批当时想学习计算机知识的人们提供练习打字的场所，许多人都是平生第一次触摸到键盘鼠标，激动不已，觉得自己没有落伍与时代，看着电脑屏幕一行行跳出来的汉字，自信心大增。

        三管齐下，李开来野心勃勃地开始了自己新的职业生涯。

        宋毅其实并不想做外贸生意。首先，随着宋家生意三驾马车：房地产、施工、建材摊子越铺越大，经营管理的短板越来越突出。宋广仁大权独揽，对下授权不充分，造成公司决策不科学，管理不透明，好像各种工作等井井有条，实际企业缺乏活力及内生动力，急需进行大的改革。他和宋广仁谈了几次，都不欢而散，在宋广仁眼里，他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根本没资格和他讨论管理问题。再者，外贸生意不是自己熟悉的领域，出了国就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这个感觉很不爽，所以他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地接下了外贸这摊子事。

        但杨杰、段少华对阿拉木图之行百般期待。

        杨杰对与家族里的传奇人物杨孝严的相会充满期待，几十年以来，这个名字就是家里的一个禁忌，从来没有人提起，仿佛已经被人遗忘，可是这个名字就像一粒种子，它就在那儿，春天的时候就会发芽，然后破土而出。

        列文的女儿琳娜大学已经毕业，这几天就要来乌鲁木齐，一家人汇合后就可以赴哈了，他不知道见到那个身体里流淌着杨家血液，但是面貌是金发碧眼的女孩该怎么称呼，心里五味杂陈。

        段少华的签证已经办好，他从来没有做过飞机，想到要在空中飞来飞去，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心里不停打鼓。

        改灵这几天一直在忙活，给杨丽丽准备各种吃的用的，什么辣酱，袜子乃至于指甲刀，收拾了一大堆，听说中亚缺少暖水瓶，一口气买了五个。为了排遣寂寞，养了一只小京巴狗，走哪都带着。

        几天后，改灵大显身手，摆了一大桌子菜，欢迎远方来的亲戚——更恰当的说是客人，琳娜。琳娜是个苗条的姑娘，金色长发，皮肤白皙，长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不笑不说话，很快就和杨家人融为一体。特别是改灵，见到琳娜就想到杨丽丽，对她格外亲热，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竭力想从琳娜的身上找到些许杨家的痕迹，可是很快就失望了；只不过琳娜流利的汉语使她得到了一丝欣慰，杨家语言的基因看来还是传承了下来。

        琳娜好奇地东张西望，特别是见到杨益寿的照片时，激动地双手捂住嘴，怎么也不肯相信这个白胡子老头就是自己的太爷爷。

        杨杰与琳娜用俄语交流毫无障碍，段少华想加入他们的谈话，但是干着急，光张口就是嘴里发不出音，惹得琳娜哈哈大笑。

        随后的几天，琳娜专门纠正了段少华的用词与发音，并鼓励他大胆张嘴说话，段少华心里暗自佩服，经过语言学校专门训练的学生毕竟不一样。

        琳娜介绍，阿拉木图是哈萨克斯坦第一大城市，也是整个中亚的金融、教育等中心，中亚最大的贸易中心，苏联时期这里因盛产苹果被称为苹果城。阿拉木图在1929年到1991年之间作为哈萨克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的首府，1991年举世瞩目的苏联解体宣言《阿拉木图宣言》在此发表，宣告苏联停止存在的。

        在琳娜的记忆里，阿拉木图是一个处处开满鲜花的美丽城市，小时候爷爷——那个被邻居叫作中国老头的杨孝严经常带她到潘菲洛夫公园游玩，只有带着她到处玩耍时老头才会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老人经常抬起头，向北张望，目光越过天山山脉，越过伊犁河谷，越过果子沟，到达那片他从小长大的魂牵梦萦的城市：乌鲁木齐。

        宋毅临出发前，宋广仁把他和杨杰，以及专门主管销售的张副总叫到办公室，详细向他们介绍了自己的近期规划：进口废钢，换取钢材，利用国家对这种易货贸易的税收空白取得最大限度的利润。

        杨杰也把对外贸易中货物组织，通关代理等手续做了介绍，并说现在最大的风险是哈萨克斯坦有关废钢出口政策不稳定，如果准备好货源就得快速入手，否则夜长梦多，会有变数发生。

        张副总性格比较沉稳，思量了一番说，如果不做外贸，直接从阿拉山口组织废钢货源是否会更加妥当。

        宋广仁说，从国内接货当然方便，风险也小。但是随着中亚诸国与中国的联系日益紧密，以后会商机无限，现在就要布局，做到知己知彼。除了废钢贸易，以后面粉，食品生意咱们都可以涉足，如果有施工项目也能联系一下，毕竟咱们新疆与中亚做贸易占有得天独厚的，你们应该向德隆集团学习经营理念，企业和国家一样，只有不停地扩大核心竞争力在市场中才有话语权。

        宋毅对宋广仁说，能否在公司增加一个部门，专门负责企业经营战略制定，科技投入计划，业务各板块衔接协调等工作。

        宋广仁不悦地说，要那些虚头巴脑的部门干啥，企业的发展需要踏踏实实地做一些基础性的工作，再过一百年房子还需要钢筋混凝土浇灌，咱们要做的就是尽量开源节流，守住现有的阵地，同时努力寻找新的市场。

        宋毅碰了一鼻子灰，不再言语。杨杰打圆场说，宋老板高瞻远瞩，从来没走过眼；宋助理经过这段时间锻炼，思考问题也有督导之处，做企业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这些事咱们改日再议。

        出发的日子终于到了，琳娜一想到马上可以见到爷爷和爸爸，心里非常开心，哼着歌收拾自己的东西；段少华心里想着杨丽丽，但是又七上八下，不知道她有啥变化；杨杰将家里的老物件，几张照片，以及杨益寿当年偷偷留着的杨孝严的毕业证，都装进了行李箱。

        改灵一想到今后就剩自己一个人在家，陪伴自己的只有这只叫“小米”的京巴，有些伤感，准备把史秀兰老人从乌鲁克接来一起住一段日子，就给焉生打了电话，让他把老人送到库尔勒，坐火车来乌鲁木齐，她在火车站接人。

        段少华给郭菲写了封信，告诉她自己要去阿拉木图，请她周六周日来杨家，帮改灵做做家务，同时借用汪国真的《热爱生命》抒发了自己即将远行的豪迈之情：

        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

        我不去想能否赢得爱情\既然钟情于玫瑰\就勇敢地吐露真诚

        我不去想身后会不会袭来寒风冷雨\既然目标是地平线

        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我不去想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

        只要热爱生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飞机腾空而起，向远方飞去，段少华看着地面上的建筑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一片云雾中，他突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一只飞向远方的孤雁。这一刻，段少华终于真切地理解了杨丽丽出国留学时那种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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