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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再听暗哂曲中事


时光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刹。直到杨丽丽使劲拽了拽段少华的衣角,嗔笑道:“看傻了吗?”段少华如梦初醒,掩饰地说;“酒喝多了,有点头晕。”杨丽丽朗声笑着说:“看来你可能还没我的酒量大。”段少华尴尬地不知如何应答。杨丽丽说:“咱们上去吧,不然他们该等急了。”段少华连声称是。

        到了地下室的扶梯前,段少华出于礼貌,让杨丽丽先上。杨丽丽一跺脚,你先上。段少华瞪着一双眼不解地问,为啥?杨丽丽说,让你先上你就先上。段少华不明所以,等脚踏上扶梯才醒悟,爬这窄窄的扶梯手脚并用,确实姿势不雅,不觉被杨丽丽的小心思逗笑了。笑意还没收起,头忽然一晕,脚下一滑,身体不由下坠,身后的杨丽丽“哎呦”一声未及躲闪就被段少华撞倒在地。段少华背部和杨丽丽身体接触,只觉背部一软,随即浑身一麻,吓得赶紧跳起来。杨丽丽也是一骨碌爬起来,脸立马红了。段少华期期艾艾地刚要说什么,杨丽丽顾不得谦让,抢先一步爬上了扶梯。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地下室出来,其他三个同学已在院中等着,见他们出来那位女同学不由得调笑道:“你们再不出来,我们就只有先走一步了。”李醒油腔滑调地说:“你们这是一本旧书定姻缘啊!”杨丽丽又羞又气,过去做势要打,李醒赶紧躲开。大家与杨父杨母道再见后,嬉笑着乘车返校了。

        回到学校,其他同学均回宿舍休息,段少华借故走到操场,独自散步,想消消酒气。

        偌大的操场上没有人,雪地上一个脚印也没有,显得很洁净。12月份乌鲁木齐的夜晚虽然非常寒冷,但是冰凉的寒气吸进因酒精作用而炽热的胃里,段少华倒感觉非常舒适。他忽然童心大起,像小时候那样双脚在雪地上走出一长串“人”字形,从远处看,好像拖拉机的车辙。想到拖拉机,段少华不由得想到在拖拉机厂工作的杨父,又想到杨丽丽,捡起一根树枝在雪地上画了一个戴眼镜的女孩像,想起《倚天屠龙记》中的灭绝师太,在画像旁边写了“杨师太”三字。

        他又想到杨家的故事。大概每个迁徙到新疆的家族都有一部漫长而又曲折的历史吧?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串名字,谢彬,杨益寿,杨孝严这些人或青史留名,或寂寂无名,但都展现出了其所处时代最辉煌的一面,那么他们当年走的道路今天看来到底是对是错,对错的标准又是什么呢?

        农村青年,哦,大学生段少华经过近一年在“社会大学劳动系”的无情教育,又加上那一段从东到西上千公里的奔波的经历,考虑问题已经比刚从家乡赴疆时成熟了许多。自己误打误撞地现在算是暂时有了栖身之地,然而一年后自己又该去何方?

        他突然怀念起梁和景,虽然在一起只有短短的几个月,但是他的狡黠,沉稳,遇事勇敢还是给段少华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他是继续打工,还是已回老家?后来又发生了啥事?自己临开学把地址托老杨带给他,也不知是否带到?

        他又想起二叔。二叔会在新疆的哪一处呢?来到新疆才知道啥是祖国的大西北,啥叫广阔,在这里找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幸好有了范老六这条线索,有机会再慢慢打听吧;抑或二叔今年春节就能回到村里?

        段少华胡思乱想了半宿,回到宿舍时,屋里已是鼾声一片。

        第二天凌晨,雪花又开始飘飘扬扬地洒落。段少华虽然没睡好,但是小伙子恢复得快,精神依然不错,早早就来到教室。他翻开今天要讲授的《政治经济学》,认真读了起来。

        悄没生息的,一只用报纸包着的的小包递到了面前。他抬头一看,杨丽丽笑盈盈地正看着他,“这本书你一定喜欢的。”段少华把纸包打开,是一本与《新疆游记》成色差不多的旧书,同样盖有那枚“益寿藏书”的印章,是清代纪晓岚写得《阅微草堂笔记》。杨丽丽接着说,“这也是我家的宝贝,你要好好收着。”段少华像鸡啄米一样点头不止,郑重地用报纸重新包好,放进书包里。

        中午吃完饭,几个同学到操场散步。段少华的昨晚的大作还在操场的雪地上,伊明买买提奇怪道:“杨师太?那么奇怪,这个人像可爱的杨丽丽同学。”段少华急忙想上前用脚抹去,却被李醒挡住,用树枝又加了一个“太”字,然后把“师”划掉,拍掌大笑道“杨太太,怎么样?”杨丽丽大急,抓起一团雪抛过去,几个人在操场上欢快地打起了雪仗。

        下午,段少华从传达室又收到了一封信,还是那娟秀的的字体,段少华不禁心里一颤,急忙把信装进了衣兜里。晚饭后,段少华独自走到校外的一片小树林里,在寒风里拆开信封,抽出了一个小巧的被叠成天鹅状的淡蓝色信纸。段少华费了半天功夫才把信展开,慢慢读了起来。郭菲先是简单介绍了自己在学校的学习情况,然后说后悔自己选错了专业,不该学医学,想到以后有一天会面临解剖尸体的课程心里就抓狂。话锋一转,问段少华毕业后有何打算?是留在乌鲁木齐还是回轮台呢?段少华看到这里不由苦笑,将来的路怎么走,自己是毫无规划,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郭菲在信中约他本周六去爬乌鲁木齐的标志——红山,中午两点在红山公园大门口见面,不见不散。

        “少华同学!”段少华一抬头,看见依明买买提等几个同学远远在喊自己,慌忙准备将信折好,这才感觉自己手快被冻僵了,只好胡乱把信团好,装进衣兜里。刚把信收好,几个同学也走到了跟前,对段少华说:“李醒明天又要旷课溜回霍尔果斯当倒爷挣大钱,今天再敲他一顿。”段少华忙回答:“你们去吧,我已吃过饭了。”几个人不由分说,生拉硬拽拉着他一起进了学校旁边的小饭馆。意外的是杨丽丽也在饭馆里,正忙活着点菜。见段少华进来,急忙把菜单递给他:“你来得正好,喜欢吃啥,赶紧点,别饶了老李同学。”段少华本来见了杨丽丽因为中午在雪地画像的事有点不自然,见到反而她一幅没心没肺的样子就释然了。

        吃完饭,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往回走。杨丽丽故意挨近段少华,用鞋跟轻轻踢了他一下,段少华莫名其妙,无辜地看了一眼杨丽丽,杨丽丽回头送了他一个白眼球,就跟着其他人出去了,弄得段少华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其他人都回宿舍了,段少华心里想着兜里那封信,于是走到操场上,借着雪光将那纸团拿出来,仔细捋平展,依原来的痕迹叠好,依旧复原成一只小天鹅,装进信封,塞进了口袋。

        “嘿!”一声招呼吓了段少华一跳。回头一看,杨丽丽在身后站着。杨丽丽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羽绒服,戴着一条红围巾,黑短靴,在雪地的映衬下,显得格外俏丽。

        “你怎么没回家呢?”段少华不解地问。“想不回就不回呗!”杨丽丽调皮地回答。“难得雪景那么好,一起走走吧。”段少华只好跟着她绕着操场走起来。“你家是哪里的?”杨丽丽问道。段少华一直想找一个人宣泄一下一年来的苦楚,于是把落榜后如何进疆寻二叔,到饭馆、沙漠里打工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听完段少华的故事,杨丽丽眼睛瞪得老大:“那么你不但不是新疆人,还没在新疆上过学?也没有亲戚?”段少华苦笑一声:“有亲戚,没找到而已。”

        杨丽丽看段少华的眼光明显温暖了许多:“你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段少华说:“这有啥可怜的,我们村的人都是这样外出打工的啊,只不过有些人在南方,有些人在北方。”接着,又把村里久旺在外打工手指被轧掉,米九染上毒瘾的事给她讲述了一遍。杨丽丽听得屏住呼吸,像第一次听到这种让人难过的悲伤的事,反复追问,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感觉气氛这种有些压抑,段少华换了个话题:“我知道一首新疆民歌特别好听,讲蓝宝石的,你知道吗?”杨丽丽立即表情活泛起来:“哦,那是一首流传下来的维族民歌,后来有人写了词,歌名就叫《蓝宝石》。”说完,用维语、汉语交替着轻声哼唱起来。“我有一颗蓝宝石,做一个小项链,把它挂在你的胸前,作一个爱的纪念;蓝宝石像海水,海水深又蓝,它象征我的爱,我的爱无边”段少华不禁听得醉了,心里那块最柔软的大门轻轻被打开,感觉有暖暖的春风吹入,只有微醺与安宁。

        歌唱完,两人沉默了许久。杨丽丽又耐心地讲解了歌曲的寓意,段少华不由得想起那位边开车边哼唱这首歌的司机,及在大漠一起用收音机听过这首歌的梁和景,心里一阵惆怅。

        段少华问道:“你妈厨艺那么好,是在酒店工作吗?”杨丽丽噗呲笑了:“我妈可是鼎鼎大名的记者,笔名改灵,全名钱改灵。”段少华一听也呆了,猛然想起在大漠里读过的那篇关于记录广西人钟剑锋亡命沙漠深处的旧闻,脱口而出:“我在打工时就读过你妈的大作。”

        两个年轻人踩着积雪,就着明亮的月色,绕着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渐渐地,零零星星地雪花又开始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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