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喂……”黄老师向对面山腰上一个小小的人影挥手，用带着有点像四川话的口音说：“那是学校里的赵老师，是我老婆，她教语文，我教数学，她来接我们了，你们来她很高兴。”

        喻凡也向暮色里那个身影挥手，身影背后是几间简陋的房子，房子灰扑扑的隐在暮色里，那就是这片山里的小学。

        五十来个寨子里的小孩每天爬山，过河，步行来到学校。天不明就出发，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默默行走，走到太阳升起，走到露珠消融，才能到达这几间灰墙土瓦的教室。等到太阳西沉，她们就又会踏上满是石头的山路，一步一步走回家，再帮留守在家的爷爷奶奶割草，喂猪，做饭。

        喻凡站在破旧的小楼面前，眼眶发酸，忽然共情了这里孩子们上学的心情，这儿不是简陋的房屋，它在孩子心里就是卖火柴的小女孩用双手捧着的一小丛火光，是希望，是不管城市里还是大山里，孩子们都一样的对知识的渴望，所以他们可以坚持每天步行几个小时来回，刮风也要来，下雨也要来，来了心底的渴望才会得到慰藉，来了就会窥见到山外面的世界。

        赵老师高兴的看看喻凡，又看看蒋浩然，嘴巴一直在笑，“我做好饭了，学生们兴奋的不得了，说要等新老师过来，天黑了，我让他们回家，说明天一大早就能看到新老师，他们才回去了。”

        喻凡跟着赵老师往她和黄老师的屋子走，觉得赵老师很像他的辅导员，是个热心可爱的姐姐。可能在山里呆久了不见生人，看人的眼光都透着亲近，就想跟人多说几句话。

        学校里一共两个班，二三年级一个班，四五年级一个班，学生再大些就要到镇上上学。三间教室并排坐落，其中一间虽然摆上了书桌但是因为没有的老师，还空置着。教室旁边是一栋木制的二层小楼，一楼隔成两间，一间是厨房，一间作了办公室。

        厨房进门靠墙放着个笨笨的大水缸，清清的水面上浮着一个葫芦瓢。因为山里地势较高，接不上自来水，村民帮学校在附近打了水井，学校老师要把水从井里打来倒入缸中。山里的水很甜，但凉的很，比冰箱里的冷藏水还要冰。角里有个烧柴的大灶，柴火整整齐齐的码在灶对面的墙根儿。赵老师怕喻凡他们不会烧，又专门给他们准备了一个可以拎着走的小炉子。

        厨房隔壁的办公室比厨房要小些，里面摆着两张书桌，放着教学要用的书和学生的作业本。楼上加盖了一间房，木楼梯搭在了室外，光照雨雪的侵蚀使木质已呈现斑驳的乌色，吱吱呀呀的踩上去就是赵老师黄老师两个人的卧室。

        小楼后面不远处的一间砖房是为曾经来过的志愿者加盖的。现在正好给喻凡和蒋浩然住。赵老师把屋子收拾的很干净，山里不好运家具，当时工人就在这间屋子的窗下砌了个土炕，土炕又宽又大，大到在上面可以打滚儿。赵老师铺好了干净的床单，喻凡高兴的拿出了他的棉被放在上面，对着赵老师笑：“谢谢赵老师，真是给你添麻烦了。”说着打开行李包拿出两盒点心，“这是专门给你们带的，我们那里的特产。”喻凡看起来又乖又有礼貌，赵老师被喻凡哄的合不拢嘴。

        晚饭赵老师早就做好了，一碗碗放在大灶的锅里被水蒸气煨着。

        赵老师搬出一张到膝盖那么高的暗红漆色小方桌，四个人热热闹闹的围坐起来准备开饭。赵老师炒了三个菜一个汤：小米辣炒腊肉，一盘炒青菜，一盘青椒炒土鸡蛋，还有一盆撒了青绿葱花的乳白色的小鱼汤。腊肉肥瘦相间，切成薄薄的一片，在昏黄的灯光下透着薄薄的光，用辣子炒了，非常下饭。湖里的小野鱼虽然多刺，但汤水乳白，回味甘甜。鸡蛋是黄老师养的山鸡蛋，每天捡来两三个，一过油就黄澄澄的香味四溢，青菜和青椒则是黄老师在教室屋后种的，一桌子红绿黄白，大部分食材都是自给自足，因为新鲜天然只要放点盐就很美味。喻凡想，赵老师恐怕是把最好的东西都拿来招待他们两个了。

        喻凡虽然在路上吐的七荤八素，五脏翻涌，但也吃下了两碗米饭。蒋浩然不太能吃辣，赵老师夹给他的腊肉，他又趁赵老师不注意，悄悄夹给了喻凡，自己吃了些青菜和鸡蛋。

        一顿美味的饭菜使喻凡的心从一天的颠簸中落回了胸口，蒋浩然要帮赵老师洗碗，被喻凡推开了。喻凡让赵老师黄老师去休息，自己把袖子拉起来，从水缸舀了几勺水倒进盆里，“你回房间吧。”喻凡弯腰去洗，没有回声，回过头去，蒋浩然站在他身后没有动，喻凡问：“你这位大少爷是不是没有洗过碗？”蒋浩然摇头默认，喻凡笑了：“我就猜到。”蒋浩然自小家里有工人帮忙，上学时家里在学校附近也有房子，一直都有专人照顾他的生活，他没想到有一天会来到中国贵州的山区里自己洗碗，“我也可以洗啊，”他说“你不让我洗。”

        喻凡说：“水很凉，不用你。”喻凡站起身来，甩干手上的水，将手背放在蒋浩然脸上贴了一下，“凉不凉？”

        蒋浩然捉住喻凡的手，本来纤长的手指在凉水里冰的发红，蒋浩然把喻凡的手握在手心，“下次我洗。”蒋浩然手很大，手心又暖，包裹着喻凡本来冰到麻麻的手指给他暖手。

        “那你洗的时候我要拍照，纪念美国资本家为我刷碗，哈哈。”

        “何止刷碗，我还帮你拉行李，替你背包，被你流口水，给你当靠背呢，你有没有听过这么惨的资本家…”

        喻凡听了笑到仰起脖子。

        厨房门“啪”地被推开了。

        赵老师一只手扶门，一只脚已经踏进厨房，另一脚还在门外不知道该踏进来还是退出去。

        小小的厨房里，喻凡和蒋浩然面对面站在晕黄的小灯泡下，手拉着手，亲密的笑做一团。赵老师好像撞破了让她好奇又害羞的秘密，磕磕绊绊地说：“我，我想给你们烧点水，晚上洗漱用。”

        喻凡抽出自己的手，脸上笑容不减，“赵姐你教我们烧火，我们自己烧水就好，辛苦你了。”

        赵老师高兴的连声应他，拉开厨房柜子的门，里面有废旧报纸，小孩写完得作业本，和打火机。

        炉子里的火已经熄了，赵老师准备重新烧柴。前几天一直阴雨，柴火有点受潮。她拿出几张报纸，垫在下面，又在上面铺了一些细小的柴火棍，用一个枪型打火机去点燃了报纸，报纸发出一团明亮的火焰就熄灭了，木柴纹丝不动，赵姐又放了一些报纸进去，火焰燃烧又熄灭，木柴依旧没有动静，“确实不太好点着，我有时也碰运气。”赵姐不好意思的笑笑，又要起身去拿报纸，蒋浩然对她说：“赵老师，我来试试吧。”

        蒋浩然把粗大的柴火拿出来，折了几张报纸垫在炉子最下面，又找了几根最细的小木棒搭成镂空的井字，手里用报纸卷成小棍棒的形状点燃，伸到井字的中间，引燃了底下的报纸，一团跳动的火焰后包裹着井字木架不多会孕育出了一个小火苗，蒋浩然从灶台摸出把扇子，小心翼翼的扇着小火苗，一点一点给它氧气，看着它越燃越旺，蒋浩然又放进去几根粗点的木棍，把火焰拱的更大，连带着粗木柴也烧起来。

        喻凡一直蹲在蒋浩然旁边看他烧火，红彤彤的火光把蒋浩然的眼角眉梢都照得清晰。喻凡皱着眉看他，：“说，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我们冬天野营的时候在度假屋烧过的。”蒋浩然不敢看喻凡，直觉他不会有好话等着他。

        “你们真是素质教育啊……”喻凡斜睨着他。

        “果然”，蒋浩然心道，他又被喻凡气笑了。

        赵老师在旁边看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明知道要走了就是迈不开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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