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明制(三）

仲夏初十，怀景帝钦定之日，天公作美，风和日丽。

        迎亲之日，于太子府中设宴，款待太子妃亲族，始于二日着朝服入宫依次拜见皇太后、皇上、皇后。

        红妆数十里，马车接踵起于伯爵公府，止于太子府，侍卫两侧排开，前段双马开路，女官随从，撒着铜币，红带、灯笼悬于树上，随风晃动，如天上鹊桥，一眼望去，庄严隆重，显不尽的威风。

        百年一闻之盛状，百姓纷纷出门张望，据说太子妃一袭嫁衣绝世可谓天神入凡间，可惜彩轿掩以幕布，未能一睹太子妃芳容，以及仙衣。

        言梨作为许灵乐至交，一早被接到了太子府，自从见过伯爵公府之富丽堂皇后，对眼前的场景已能静若处子。

        总归都是用银子堆砌而成罢了，至于多少，难以想象。

        彩轿还未到，言梨随众人一同来到前厅，前厅设有四五十桌，座上皆是达官显贵之人，几人围在一起谈论。

        言梨于众人而言面生，她今日又是一身淡衣，浑身散发着不以靠近的气息，无人上前与她搭话，而她独自一人坐着倒不觉得拘束，反而自在了不少。

        毕竟今日她不似上次去李家抱有目的，而是单纯想为许灵乐送上一声祝福。

        自从她来到这里后，许灵乐没少诚心帮助她，于她而言，许灵乐算是她为数不多的至交。

        旁人低声交谈声音不间断地传入她耳中：

        “据说灵乐今日美若天仙，真是有些迫不及待呢。”

        “是呢，我倒是也听说灵乐的婚服是出自梵菊庄，百人夸赞，奈何还未见过，真想一睹真容看看是否如世间传言那般宛如霓裳。”

        “我劝你呀莫要抱有太大期望，一间小作坊能出什么精品？”

        言梨漫不经心瞥了女子一眼，用小银叉子插了块蜜瓜，继续听她们讲话。

        左邻一女子与许灵乐眉眼有几分相似，哼了声：“她那般模样，饶是再精美的衣服都会被她穿成廉价品，真不知太子殿下为何就看上了她。”

        “何况一间小作坊罢了，传的如此夸张，最后若是上不了台面，丢的可是我伯爵公府的脸面。”

        方才讲话的其一女子笑道：“一会灵乐与太子殿下来了，灵笑可不敢这般说，若是被有心人传了出去，你父亲可是又要动怒的。”

        灵笑？

        言梨起初只觉得耳熟，思忱片刻后恍然大悟，可不耳熟吗，就是许灵乐每日在她耳边念叨的小姨娘之女。

        这边，许灵笑撅着嘴有些不满，视线一转猝不及防看到正在吃蜜瓜的言梨，她眉头轻皱，也觉得有些眼熟。

        可却不知在哪见过她，便直接出声问道：“敢问我是不是在哪见过姑娘？”

        ？

        言梨手一顿，放下小银叉擦了擦嘴角，淡道：“不曾。”

        许是因为许灵乐每日耳提面命，又或许是她方才那一番话，让言梨对她的感观变得极差，说话语调也淡了些。

        然而许灵笑心不在焉，没在意这么多，也没在搭理她。

        门外敲锣打鼓声响起，人未到而礼炮声先响，由太子先入。

        此时太子已换下蟒袍补衣，穿上那套婚服，待众人看清后，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她们自知太子殿下生的英俊，身型挺拔，向来是位居高位，可此时更引人注意的是一袭正红色婚服。

        前后金刺的龙纹张狂舞爪，俨然有蛟龙过海之威，若是仔细地看，会发现纹样上遍布的碎鎏金宝石，璀璨金光。

        砰——

        大厅寂静，不知是谁打翻了一盏茶壶，拉回人们的思绪。

        城里只传梵菊庄为太子妃设计婚服，自是不知太子殿下的婚服也出于此处，只觉得太子殿下要何宝物没有，所用之物、所穿之服富贵精致些也是应当的，于是纷纷上前恭维祝贺。

        言梨落在人群末尾，没多看温亭舟身上这件婚服，不过看众人的反应，倒是有些期待许乐灵出场的场面了。

        她吃瓜吃了七分饱，又随意扫了扫大厅，忽然想起竟未看到裴一的身影。

        难不成这人连兄弟大婚之日都不露面的？

        还不待她细想，门外又是一阵敲锣打鼓，声音比先前更响了些，想必是太子妃要入场了。

        温亭舟望过去，眼底带着些笑意，而众人瞬间噤声，屏气平息，视线紧紧盯着门外方向，毕竟先前京城将其婚衣传得如此精妙，凡是所见之人皆过目不忘，久久不能回神。

        可持有怀疑态度，只等今日看好戏的人不在少数。

        未见人，便先听到珠子相撞发出的清脆响声，悦耳动听如冰击玉石。

        是凤冠随步而响。

        脆响声由快转慢，由远及近，在众人望眼欲穿的目光中，终于现了身。

        大厅顿时安静的只能听到凤冠坠子发出的脆响声。

        直到成亲礼仪结束，众人久久堪能回过神。

        方才第一眼瞧见许灵乐后，仿佛看到的不是他们的太子妃，更似一只浴血凤凰。

        一袭与太子相搭的正红色婚服，不说有多么精美，光是那拖地长裙摆就足以使她们震惊。

        圆扇形裙摆如凤尾，在其身后随之移动，形自始未皱、未变，双层丝绸面料顺滑如瀑布，裙面团花锦簇，以绝世瑰宝相称也不足为过。

        而且裙子层层交叠，不知用了何种巧思，竟不显臃肿厚重，罕见的款式版型更是使人眼前一亮，久久不想移开视线。

        尤其是许灵乐头戴凤冠，以扇掩面，别有一番“犹抱琵琶半遮面”之朦胧美感。

        虽说是言梨亲手所设计，但再好的衣服都需要人衬，此时看到许灵乐将这件婚服的美展现的淋漓尽致，心情也有些激动难捱。

        再加之心底萌生出送闺蜜出嫁的难过之情，激动地差点就要落泪，垂在一旁的手下意识随便一抓，不同于木凳的触感随之而来。

        言梨：？！什么鬼？

        言梨猛地偏过头，看清来人后松了口气。

        不知何时裴一坐在她身旁，随后是林景等人，悄无声息的，而她因看的入迷连带着有些感动，自是没能发觉到。

        裴一刚想开口，注意到她明眸微微泛着红，难得有些发愣，“你哭了？”

        “啊？没哭。”言梨吸了吸鼻子，就是有些想家罢了。

        她低头看自己抓了什么东西，这才发现自己抓着的竟是他的手。

        他的手修长，骨节突出，明明是五月天，竟带着些凉意，抓在手中骨头还有些硌手，于是连忙放开。

        裴一蜷了蜷手指，长眉微蹙，倒是林景凑了上来，“小掌柜，太子妃婚服可是你设计的？”

        言梨笑着点了点头。

        这几日林景不在京城，自是没能听到那些传言，此时得意洋洋道：“我就猜到，如此精美的衣服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方才说话的几人听到两人对话，双双对视片刻后一时有些沉默。

        原来她们口中谈论的对象一直就在她们身旁，却都没注意到。

        待言梨随裴一离开后，几人瞬间凑在一起。

        “我们方才没说什么得罪人的话吧？”

        “哪有呢，要说也是灵笑提了几嘴，而且你瞧，我说什么来着，果真是宛如霓裳！世间竟真有如此精美之衣，不过当真是梵菊庄掌柜所设？我瞧着这掌柜年龄尚小，怎会有如此妙的手艺？”

        “哪能有假，听闻还是灵乐站在梵菊庄门前，亲口说的呢，而且方才你没瞧见？那可是咱们首辅大人，没听到他手下亲口说的么？”

        几人眼底划过一丝惊讶，就算是不信许灵乐，那另一位便不得不信了。

        大厅热热闹闹，大多都在谈论许灵乐今日穿的那件婚服有多么惊艳，梵菊庄三个字也不断被提起，都打算着找些日子前去瞧一瞧。

        而另一边，言梨不明所以地跟在裴一身后，太子府占地面积广，不知跟着他绕了多久，才到了一处静地，风景美如画，两人一高一矮静立在池塘边。

        清风徐徐拂过，头顶的树叶飒飒作响，言梨眨了眨眼，狐疑地看着旁边的人。

        这人方才只说了“过来”两字，跟喊小狗似的，怎么自己就屁颠颠跟他过来了！？

        过来也就罢了，不说话算怎么回事？

        单纯找个人陪他一起赏景不成？

        他突然开口：“说说，为何哭？”

        言梨抿了抿唇：“关你何事？”

        难道要她说她想家了，想自己的爸爸妈妈弟弟，想自己的朋友吧？

        若是她未穿到这里，五月也是她最要好的两个朋友订婚的日子，可她却无缘再喝喜酒了。

        裴一凝视着她，忽然抬了抬手：“自幼只有裴江昕近过我身，方才这只手可是被你玷污了清白。”

        言梨：？

        “你在说笑吗？”

        “不信？”

        言梨情绪不高，忍不住和他掰扯起来：“先不说与你有过婚事的江舒舒，还有顾轻柔也与你为青梅，分明是浪子薄情装什么贞洁？”

        裴一：“？”

        前一个他了解，可后一个算哪门子的青梅？

        京城对他的传言颇多，恣意妄行，心狠手辣，甚至传言他手中那把扇子为某种邪物。

        裴一素来不管不顾，对何事都不愿多分半点眼神，任凭他人传，可怎么也未意料到有日会被冠以浪子薄情之名。

        “你从何处听来我与顾顾轻柔为青梅？”

        言梨没开口，也不愿探究他们到底有何关系，双目平视前方看鱼儿嬉水，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裴一也未打扰她，静静站在她身边。

        半晌。

        言梨腿有些麻，刚想活动一下，听到旁边人说：“心情好些了？”

        言梨微微愣神，原来他是想来陪自己散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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