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烟和草

秋冬的晚上，夜深得很安静，可荆胡月耳边却是嘈杂的。

        小庞帮她拿着手机，经纪人愤怒的噪音被免提扩大分贝，吵得人耳膜几乎都要发痛。

        荆胡月一时冲动发的那条澄清微博，其实效果挺好的。

        评论区前排都是注意到她的好身材，喊着妹妹/姐姐我可以的发言，团队不是让她转型吗，这难道不算歪打正着往他们希望的方向发展吗？

        经纪人说话一急就容易口齿不清，荆胡月更是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儿没仔细听他在说什么。

        这也是错那也是错，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她和小庞是一起挨训的，小庞没能阻止她发微博，也有错。

        荆胡月无声地用口型对小庞说：抱歉了。

        小庞却抿着唇，低头不敢看她。

        荆胡月明白，虽然小庞是自己的助理，但工作上的事，他是站在经纪人那边的。

        她身边的人看似是她的人，却又不是她的人。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真微妙啊。

        保姆车把她送到酒店楼下，荆胡月跟大家道别，却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来到十楼。

        这一楼没有住户，是休闲区，有桌球区、图书馆、健身房，还有一个小花园，荆胡月就是想去那里散散心。

        说是花园，其实更像是大型阳台，种满了花花草草，还有一架秋千和供小孩子玩的沙坑。

        可是荆胡月去了后发现，她的秋千被人占了。

        她闭了闭眼睛，心想是不是该找大师算一算，最近实在是诸事不顺。

        荆胡月穿着平底鞋，走路没什么声音，想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可就在她刚要转身时，秋千上的人回头了。

        “……你怎么在这儿？”

        陆倾白没换衣服，只脱下了西装外套，白衬衣黑裤子让她以为是哪个出差办公的经理。

        荆胡月问出这句话，忽然穿越回了六年前的一个秋日，她在大中午头爬上学校教学楼的天台，想边吃盒饭边背台词。

        然后她发现在天台边缘的台上躺着一个男生，戴着眼罩在睡觉，感觉一翻身就要掉下去。

        她看着吓得慌，轻手轻脚地接近他，想提醒他换个地方。

        可她刚接近他，正在假寐的陆倾白就察觉到了，摘下眼罩，眯着眼微微皱眉，好像在怪她扰人清梦。

        “你怎么在这儿？”她吃惊地问。

        她稍微有点尴尬，可陆倾白毫不在意。

        “晒太阳。”他又把眼罩戴上，“秋天的太阳是很舒服的。”

        “……是吗？”荆胡月抬头看看天，只觉得刺眼，而且她一看太阳就想打喷嚏。

        这时她发现天台的边缘是一个坡，连接着下一层的平台，大概是因为这个，他才大胆地躺在这个地方吧，反正摔不死。

        不太理解，但尊重。

        荆胡月拿着盒饭和剧本，跑到阴凉处坐着了。

        彼时恰如此时，陆倾白抬头用下巴指了指天空：“看月亮。”

        他从秋千上站起来，邀请她：“过来看看吧，今天是满月呢。”

        花园边缘有半身高的玻璃围栏，荆胡月扶着围栏，仰头赏月。

        她没有什么艺术细胞，对大自然向来没什么特殊的感觉，但此刻竟也觉得满月让她浮躁的心平静下来。

        “你好像总是对风花雪月很……”荆胡月想不出来合适的词语，卡顿了一下，“在意？”

        陆倾白慵懒地趴在围栏上，闻言看向她：“是风花雪月来找的我。”

        荆胡月心中一动，也聚精会神地看着月亮。

        上次看满月还是在中秋节，她和养母两个人吃完了晚饭，在阳台上拍月亮。

        养母抱怨手机拍不出肉眼看到的效果，电视里放着红火的节目表演，一切都让她感到烦躁，就像鲁迅说的那句经典名言——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我只觉得吵闹。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只不过今晚的环境静悄悄，一起看月亮的人也安静地……叼着一支烟。

        注意到她的目光，陆倾白两指把烟夹走：“我不抽，只含着。”

        “你平时抽烟，不怕被拍到吗？”她问。

        不过他应该无所谓吧。

        陆倾白果然挑了下眉：“那又怎样？”

        “真好。要是我被拍到抽烟，经纪人得杀了我。”

        陆倾白把烟盒递给她：“要试试吗？这里又没有别人。”

        “我不抽烟。”

        “就过过嘴瘾。”他微微歪头，邀请道，“偶尔也当一回大人。”

        他知道她肯定会拒绝，只是想逗逗她。

        荆胡月发誓，她本想拒绝的，可是回过神来的时候，嘴里已经叼着烟了。

        陆倾白低声笑了，在笑她，很愉悦。

        “我看起来很奇怪吗？”

        “有点儿。”

        荆胡月穿着白t牛仔裤，妆也卸了，头发绑起来扎在脑后，完全是学生妹的样子，拿着烟太违和了。

        陆倾白猜她会不好意思地把烟丢了，顺便损自己几句。

        可是荆胡月盯着未点燃的香烟看了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教我抽烟吧。”

        陆倾白有些诧异，不过一想到今天发生的事，大概可以理解她现在的心情。

        人情绪不好的时候容易寄情于烟酒，谁都不能免俗。

        某个夜晚他在国外失眠到后半夜，终究是下楼买了包烟，然后无师自通学会了。

        这种事情是不需要学的，需要学的是还没到非要借烟酒消愁的程度。

        陆倾白伸手想取走她的烟，荆胡月及时用力咬住，不让他得逞。

        “松开，把你带坏了回头你又要骂我。”

        荆胡月撇开他的手，用嘴吸了一口未点燃的烟，烟草闻起来竟然是香的，可燃烧起来就变成令人窒息的气味。

        如果不想从草变成烟，那么最开始就不要靠近火。

        “陆倾白。”荆胡月把烟拿开，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但是……我不想跟你复合。”

        “所以，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好。”

        “我不会找圈内人恋爱的。”

        她一口气把话都说明白了，走出小花园，把烟扔进垃圾桶。

        陆倾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轻声说：“你没有自作多情。”

        荆胡月背对着他站住了，不知道此时是什么表情。

        他没有逼她，转身向电梯走去。

        “什么都别想，睡一觉再说。晚安。”

        陆倾白回到房间，脱了衣服进浴室冲澡，水顺着头发将他的脸打湿，然后是整个身子。

        他闭着眼，只是静静站着，任由水流声冲洗自己的思绪。

        这个澡洗得比他的平均时长更长，陆倾白裹着浴衣，一边拿毛巾擦头一边从浴室出来，热气蒸得他脸有些发红，但是他好像被打通任督二脉了一样，忽然理解了她。

        刚认识荆胡月时，发生过两件事让他很讨厌她，两件很相似的事。

        一件是学生会事件，另一件是校运会事件。

        那时候刚上高三，他负责组织大家报名校运会，可新班级的凝聚力不强，学习压力又大，大家都不是很积极。

        于是陆倾白又把主意打到荆胡月身上了，他做事向来喜欢走捷径，明星效应嘛，不用白不用。

        他希望荆胡月能帮他一起鼓励大家踊跃参与，他负责男生，她负责女生。

        荆胡月有些为难地问：“可是我不报名，去劝别人是不是不太好啊？”

        “你不报名？为什么？”

        “额……我体育不好？”

        “没事，重在参与。”

        “我真的不行，会给班里丢脸的。”

        陆倾白忍不住笑了，她这个理由更上次如出一辙，明着是为学校、班级考虑，其实是怕自己丢脸。

        她要是有话直说，陆倾白反而对她没什么意见，他最烦虚伪的人。

        “那这样吧，你假装报一个项目，回头等人多了，我再帮你取消。”

        “这不太好吧。”荆胡月很为难。

        陆倾白心想只做表面工作，这不是正合你意吗？

        不过既然劝不动她，陆倾白也不在一棵树上吊死，又不是非她不可。

        后来选在最前面举牌子的班级代表时，大家都以为这个殊荣会是荆胡月的，毕竟明星嘛。

        可是陆倾白非常反对：“她都没报名，我觉得不太合适。”

        最后人选定了一个踊跃报名的女生，陆倾白心情很好，以胜利者的姿态对她说：“你歇着吧，没你什么事儿了。”

        荆胡月反而像是舒了一口气。

        陆倾白耐不住好奇心，问她：“你难道从来不参加运动会吗？”

        她摇摇头：“我怕受伤。”

        然后陆倾白就闭嘴了，实在是太难理解了，再沟通下去也没劲。

        那时候他很讨厌她，觉得她包袱重、喜欢装，做事只考虑自己的面子。

        现在他明白了，原来不是考虑面子，而是自保的优先级大于一切。

        荆胡月微博发的腹部照片又浮现在他脑海中。

        她受伤了。

        然后被大众曲解了。

        如果没有那个伤口、那个创可贴，今晚的她无疑是惊艳的，所有美好的词语都属于她。

        但是这个微小的细节，就像一滴墨在清水中晕开，使黑压过了白。

        她以前或许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才会养成今天这个性格。

        因为不知道自己做的什么事会引发什么蝴蝶效应，所以一开始就不去做，将冒险这个词从自己的字典中删除。

        她后来谈恋爱时小心谨慎，生怕被第三个人知道，也是出于这种动机吧。

        而当时陆倾白还很不爽，问她：“我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两个只为自己考虑的人，是不会有未来的。

        他们分手是注定的结局，怨不得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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