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荠菜猪肉馅水饺（中）

　　果然没控制住自己啊……江沅从阿姨们异样的眼光和奚落声中走出来，却意外发现姜浅浅拎着一包厨房垃圾站在单元楼下的垃圾桶边。她看起来和姜爸爸发来的照片有些不一样了，圆圆的杏眼不再是之前神采奕奕的样子，原先黑色的长发剪短了，简单地拢在耳后，但江沅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这种日子……不过也罢吗？”姜浅浅的声音顺着傍晚的微风飘散在空中，“当然！”似是感受到了姜浅浅的迟疑，江沅毫不犹豫地回应了她，“你是那家女主人吗？我叫江沅，今天是来看你们家楼下那套房的，很高兴认识你呀！”
　　姜浅浅似乎被女生元气满满的声音所打动，连带着声音听起来都开朗了点，“你好，江沅，我叫姜浅浅。是同一个姓吗？我是‘生姜’的‘姜’。”
　　“我是‘江河’的‘江’啦，不过听来好像一个姓诶！”江沅顺势挽着姜浅浅的手撒娇，“姐姐，看在我们可能会成为邻居的份上，能陪我去逛一下超市嘛，我不大认识这边的路。”
　　两人沿着小河边走边聊，照理说脾气犟的人或许会有些难以相处，但出乎江沅的意料，姜浅浅说话温温柔柔的，很像小时候经常塞给她好丽友派的邻家姐姐。江沅从姜浅浅这儿，听到了这个长达十年的故事的完整版本。
　　她和陈志远是在大学期间认识的，那时候两人都是大一，因为同在一个社团，所以自然而然地相熟了起来。陈志远长相清秀，成绩优异，待人接物都温柔有礼貌。在一次高校篮球赛上，作为主力的他扭到了脚，却仍为了学校的荣誉咬牙上场，她也就是从那时起，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她自小都是个开朗胆大的姑娘，喜欢一个人，就毫不犹豫地去追了，两人顺势成为了情侣，而这一谈，就是整个大学四年。毕业后，她理所当然地打算与陈志远结婚，却没想到在这时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她当时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好话说了不下百遍，但父母却油盐不进，父亲更是放出狠话要结婚就断绝父女关系，她从小到大都没遇到过这样的阻挠，一时脾气上来搬出家里之后，这么多年和父母的联系屈指可数。结婚的前三年，她在一家广告公司做策划，两人的收入都还可以，日子过的很幸福。她怀孕后，陈志远让她辞职安心养胎，考虑到广告公司通宵是常态，为了孩子的健康，她毅然选择了辞职，但没想到，从此她就再也没有去工作的机会了。
　　两年前女儿降生，陈志远的父母借着照顾孩子的名义搬来了这里，但里里外外却都还是她一个人在照料。几次找工作碰壁后，陈志远顺势让她留在家里当家庭主妇。
　　“他当时说，我照顾好这个家就够了，我一个文科专业毕业，又一年多没工作的人，找到合适的工作很难。与其为了那点微薄的工作放弃家庭，不如当他的后盾，把家里打理好。”
　　日子就这样过着，她每日忙于柴米油盐的小事，除了要带女儿，还要洗衣做饭，公婆不满于她不出去工作赚钱，总是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女儿一岁的时候，陈志远开始经常性的晚归，她问起就说在忙工作。有一次陈志远喝得烂醉如泥，深更半夜让她开车去接他，她一路上脸色都很不好看，回家后刚开口谴责了他几句，却没想到他趁着酒劲突然动了手。
　　第二天陈志远哭着下跪向她道歉，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然而下一次，下一次，她的身上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就好像男人无用的保证一样，永无止境。
　　“很疼吧……”江沅伸手轻轻抚了抚姜浅浅的胳膊。男人扬起的手掌，破碎的花瓶，还有女人被揪住头发尖锐的哭喊……回忆硬生生将江沅往那个令她无比痛苦的地方拖，她闭上眼睛，用力地甩了甩头。
　　“你怎么了？”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江沅睁开眼睛，看到姜浅浅脸色关切的神情。“很疼吧……”江沅哑着嗓子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不离开呢？”
　　姜浅浅苦笑了一下，“是啊，我也无数次问自己，为什么呢？年幼的女儿、没有工作的自己、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和他结婚这六年来，我好像变得越来越软弱。周围的朋友或多或少因为没有共同语言而断了联系，他以为我好的名义让我呆在家里，慢慢的，我甚至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了。”
　　“迈出这一步的代价太大了。如果我没有女儿，我尚有自己闯荡的勇气，但是她还那么小，我不能让她跟着我吃苦，我……我是真的不敢保证离婚之后的生活质量。”超市的灯牌在黑夜里莹莹闪着光，江沅望着姜浅浅的眼睛，那里面哀伤又无奈的神色，她无比熟悉。
　　“可是，比起物质条件，或许她更希望你能过得好。”
　　“你和她在一起，平安、幸福，这就足够了。”
　　虽然是个城南的老小区，但这个超市倒是出乎意料的大。江沅从零食区逛到冷冻区，推车里的东西都快满出来了，姜浅浅的篮子里却只有一些蔬菜和一捆素面。从进超市以来，她就一直没有再说话，江沅理解她内心的纠结和触动，也明白要多给她一些时间，因此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拉着她四处挑挑拣拣，摆出立志要把推车填满的热血状态来。
　　因为保冷的问题，冰鲜冷冻区总是结账前最后逛的一个区域。江沅往推车里丢了两盒雪花牛排，突然见到姜浅浅停在了某一个冰柜前。
　　“浅浅姐，你打算买点什么嘛？”江沅努力让自己沉重的推车掉了个头，走近后才发现那是速冻水饺的冰柜，各式各样的饺子层层叠叠，猪肉玉米馅的、菌菇三鲜馅的、虾仁馅的，还有些常规的白菜猪肉、韭菜猪肉等等，江沅想到自己前几天新收藏的酸汤水饺的调料法，不禁有些蠢蠢欲动。
　　“以前在家的时候，妈妈常包饺子给我们吃，我和我爸最爱吃荠菜猪肉馅的。”姜浅浅拿起冰柜里袋装水饺，眼神显得有些怀念，“真是好久了……陈志远他们一家都只爱吃米饭，我多久没有吃过荠菜猪肉馅的水饺了……”
　　江沅想起姜妈妈擦眼泪的样子，心里不禁微微发酸，“有空回去看看吧，天底下哪有记恨自己孩子的父母呢。”
　　“回不去了。”姜浅浅把手里的水饺放回冰柜里，勉强地朝江沅笑了笑，“我去结账的地方等你。”
　　望着姜浅浅拎着篮子的背影，江沅火速往推车里塞了两大包荠菜猪肉馅的水饺。
　　分别的时候两人加了微信，江沅告知了姜浅浅自己在律师事务所工作的事情，如果她有需要的话，自己一定会尽全力帮忙，并从购物袋里拿出了刚刚结了账的水饺。
　　“荠菜猪肉馅的！不小心买多啦，看在我还要坐公交回去的份上，帮我带一袋走吧！”江沅软着嗓子撒娇，姜浅浅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笑着接过了那袋水饺。
　　“我先走啦，随时保持联系噢。”
　　穿着连帽卫衣的女生顿了顿，神情认真地开口。
　　“能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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