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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郡王不正经


我第一天见到墨虽,是十三年前。那个时候,他虚岁十四。那一天,我第一次知道他,也是他最后一次用这个名字。

        那天呢,是礼部的员外郎带他来的。叫什么我忘了,但是我记得叔父的嘱咐,一定让我见一见他儿子,能留下最好。

        现在想想,好像一切在那个时候就埋下伏笔。可惜,我花了六年,才看清这一切。

        午后的庭院里阳光挺好的,我穿着旧了的白纱,在石松桌上试着刚到的琴。我不擅长琴,虽说现在学习也已经晚了许多,不过我倒是不在乎。曾经祖父为我加冕的时候,为我的冠言中有“琴友诗客,书瑰茶杰”,总不好叫别人觉得名不副实的。

        常言北迈涉长林,谷风拂修薄。我这院子里,梧桐总也比十年前长粗了不少,看上去也不是那般小家子气了。所以这第一次面见参选的少郎,气场和礼节似也没在怕的。

        当今圣上是我的先帝伯父所生的兄长,只可惜我不太搭理他。若我能争气些,却也能早早随王兄去边关逍遥自在,何须在这见不想见的人,应付不想应付的事。

        自我从淮海平乱归来,圣上便一直想给我塞人。他果然是自幼没有在信奉佛陀的父亲膝下养过,自觉得有姻缘陪伴是天下第一要紧事。可怜我小时候可是差点被父亲送去服侍观音大士的,每年身体不好必是在寺院将养礼佛,每日早上都听见窗外凡缇师傅念诵百遍心经。我觉得世间男女情爱十分正常,但我虽未入居士,却也不想破戒。清心寡欲,总是能多活几年的。

        我知道圣上未必想我绵育子嗣,毕竟能动手脚的地方太多。但他也不想想,能来参选的少郎,能有几个是有心气的?但凡有些骨气想自己拼下爵位功名的,有几个是愿意入郡王府的?且不说史书上的记载,光是这不得恣意施展才华的循规蹈矩都能让我一头撞死了。不过貌似圣上没这种觉悟,叔父又频频来信让我略略应付,我也只好今日见一见这千挑万选的人。

        不过,事后,叔父告诉我此人不过是他在所有圣上提供的名单里随手圈的……为的是让我随手挑一个然后让圣上不打我的主意……

        没关系,一切后续都影响不了那天我的好心情。

        淮东老是下雨,出门必要带伞。我自幼爱极烈阳当空,万里无云。哪怕被晒得脱皮,那样靛蓝的天下跑马挽弓,最是畅意。难得回到京都,这烈阳午后,又有好琴得伴,自是第一等的快意风爽。

        院外略有脚步声,槐序进来同我通报说,员外郎携子到了,在门外候着。

        “既如此,传少郎便可。”

        槐序颔首,半晌,便见着一男孩随他进来参见。

        “殿下纤安。”男孩单膝跪地,发梢用小冠束起,还有半扇青丝垂落至膝间。那乌发卿卿绕绕,愈发是绵延如上好的乌玉绸缎。

        倒是可惜了,若是以一条半墨染的丝绦细绾,层林交错,风起,便是不知多淸洒风流。

        一抬手,让他站起回话。

        金阳洒在男孩的如玉面容上,倒是和这松木桌子交相辉映。他眉目略单薄,眉尖唇秾,倒是像个随意泼洒的山水画。双手看上去是一个好的檀木笔架子,若是真纳了,说不准,放在书房里侍候笔墨是好的。

        “你是自愿的么?”我笑道。

        “啊,嗬……”他似乎愣住了,好一会,才点点头,却又好像不知所措样儿,“我,我也不知晓……”

        我也明白,他或许也是不知道到底要入这莘黎国府做个侍从,还是作为我的枕边人伺候。不过这猫儿眼,倒也是可爱。

        “既不知道,便不必如此拘谨。今日只是见一见,并不是下决断的。”

        他又是一愣,还是低着头。

        我倒是有些好笑,难不成我在传闻中这般貌丑,这少郎都不敢瞧一瞧?当然,或也许他过于有教养,不敢抬头见主上罢了。

        “你过来。”

        他挪了一挪。

        “再过来些。”

        还是挪了一挪小步。

        “孤只是细瞧瞧你的模样,即是进了府,总得给我好好瞧瞧皮肉罢?”

        他终于抬眸,眼里尽噙着讶然。

        槐序咳了咳,我才发现我这语调,不像个郡王,倒像是个青楼里倒卖瓜儿的老鸨。还真是俗间军里待久了,竟也这般市侩。

        “见笑了。淮东的事,还没缓过来……”我正略略尴尬时,却发现他眼角晕开了丝丝笑意。似是嘲笑,又有些新鲜。

        “诶,你终于笑了啊。孤还以为你一直扳着呢。”

        他又冻住了,刮了我一眼,不说话。

        罢了,少儿心性,确实难搞。

        今日心情还不错,倒也不想同他计较,招来槐序,“好生送这少郎相公出府。”

        槐序,“?”

        我瞟他一眼,他倒也不多琢磨,直接比了个请的手势给这少郎。男孩呆的时间还挺久,反应过来,仍然单跪行揖礼,“臣告退”。

        等他二人快出院门,我突然想到,我还不知道这小墨块叫什么名字呢。

        “等等。”他二人顿住。

        “你姓甚名谁,孤也好向上人们复命。”若是来日圣上问起,我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岂不是太过冲撞圣上的面子。

        他一脸便秘的样子瞧着我,仿佛我是这世上难得的登徒子,最后却还是讷讷答道,“臣,单名虽,虽是即非之虽。姓氏随父族,现居……”

        “孤去哪知晓你父亲姓甚?”我也只知道他今天来,哪知道他父亲是礼部百多个员外郎里面哪一个?

        他更面如朱土了,“臣是墨姓,墨宝之墨。”

        “墨虽。孤知晓了。去罢。”

        既然已经确定,那就不能阻止我抚琴的快感了。他二人走后,我独自一人拿了谱子,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练了练。天下阳光熹微,却也是暖暖的。

        晚间,露水虽重,却也晕不过白间湿热的余韵。

        我让素商取来当年埋下的金玉玫瑰欢伯,倒了一杯到冰裂白瑭杯里。昔年多爱这浓烈香憨的味啊,满满十九窖。犹如这岁月,或许长久的光景里,喝一壶,就少一杯了。想要回忆,却也是慢慢散去,总有没了的一天。

        玄英晚间同我通报,说是圣上定下后日金桐台宴饮,让我好生“复命”。

        又何妨,多少年月,不也是这样过来的。

        有些人,他没了,走了以后的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

        我瞧着玄英英挺的侧颜,有些情不自禁。勾住他的腰带,同他撒娇道,“今日,你陪我罢。”

        他眼里有些疼惜,抢过我的酒杯,嘴角靠近我的耳垂低语道,“宛平,你又难受了。”

        “那你陪不陪呢?”我就着他的唇线吻了下去,勾勒一圈,他终是忍不住,一把打横抱起我,双双落入床榻。

        一晌,是春色无限好,也是心伤的遮羞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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