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花王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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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届花王诞生了!
又是京都第一美人陆大娘子蝉联桂冠!
通宵达旦的东西两市,哪怕早已月上枝头,繁华热闹的街道上依旧车水马龙,人头攒动。牡丹的狂热者们奔走相告,将花王宴上种种臆想而出的逸闻编织成一段段跌宕起伏的戏文桥段,或是由说书人在茶肆酒馆的喧嚣声中娓娓道来,亦或由文人墨客在书坊画院等清雅之地落笔成章,点睛成画。
花王评选结束后,翌日便是惯例的花王娘子莳花游街活动。
就如科举后的状元郎骑马游街,乌纱帽,红袍衫,圣旨在上,前呼后拥,气派非常。亦有楼阁之上娇美动人的小娘子,内心欢喜进士公子的俊美容貌和才华横溢,便羞惭惭地丢下手绢或者贴身的汗巾,待那有缘人上门提亲,成就一段佳话情缘。
花王娘子游街,按郡主规格赐十六人抬鎏金八角辇轿,轿身用百种繁花装饰,亦有鲛丝薄纱半遮半掩。身着红绸丝裙,头饰牡丹花冠的花王娘子端坐其间,手捧御盆,脸覆轻纱,眉间点九瓣牡丹花钿,嫣红朱唇似艳阳高照灼灼韶华,远望无一丝不动人,无一毫不摄魂。
卯时拜过神佛,谒见过帝后与众妃嫔,径直从皇宫的西北角门出发,先经过面积略小的西市大街,再途径朱雀、青龙、玄武、白虎四条主干天子街道,绕至东市,再迂回行走半圈从另一处门扉返到宫中,赴宴后再行敬献花王的盛大仪式。
之后只剩花王牡丹的经营售卖,此事牵涉坐贾行商,官宦家的小娘子不适合参与进去,于声名不宜。陆呦鸣早已将挂在自家名下的凌若花坊在皇帝面前挂了号,哪怕最终牡丹贩售的利润大头都被侍奉帝王家的大皇商们吃了个干净,姚若龄也能从他们手上狠狠抢下一块肉来。
宫中的妆娘亦是身经百战,心灵手巧。陆呦鸣的三千青丝乌黑而浓密,摸起来犹比绫罗缎面般丝滑柔顺。但为了梳成手法繁复,造型妍丽的牡丹高髻,还是在里里外外垫了几层假发。
珠钏固定后,几位小宫女在身后捧了菱花铜镜。圆润的镜面打磨得恍若碧湖清池,望之但觉朦朦胧胧,发际高卷,蓬松耸立,鬓尾似蝉翼般轻盈秀丽,不由暗自惊叹其型栩栩如生,雍容华贵。又剪下盆景中雨露欲滴的新鲜牡丹花苞,其有异色,上如火下如冰,竟是去岁登顶封王的“双姝”。
花苞簪以高髻顶端,随着日斗西行,层叠交错的花瓣逐渐向外卷开,直至花体膨胀到仿佛下一刻就要爆裂而亡,才会绽放出花王浓妆淡抹皆相宜的楚楚动人之美。
两侧各插金翠繁花步摇,青黛横扫娥眉,眼角轻轻斜挑一抹醉人心扉的胭脂,说不出的勾人魅惑。月白鲛丝面纱半遮樱桃朱唇,两旁小巧精致的肉垂水玉耳珰叮铃作响,一袭汹汹烈焰般夺目耀眼的大红牡丹真丝高腰逶地襦裙上半点多余的装饰也无,唯有数千名皇室高端绣娘日夜兼程地赶工,终将百十余种冠绝玉世的牡丹真容绣于裙面。
那些用于刺绣的绣线均提前在牡丹花瓣研磨的特制香料氤氲的清水中浸泡了数日,因而隐隐嗅去,阵阵清淡雅致的牡丹幽香连绵不绝地从裙摆上逸出,竟有引蝶吸蜂的仙人异能。
太极宫中,陆呦鸣脚踏东珠高足履,似羸弱无骨的娇花软柳般被宫娥搀扶着俯身朝帝后行三跪九叩之大礼。高台之上,人前已然貌合神离的晏帝与席后,对陆氏女的态度截然不同。皇帝心底盘算着本年国库的丰收,倒是难得和颜悦色了一番,待花王娘子拜到第二跪第六叩,便免了礼让她起身。
那席氏皇后则是深恨陆呦鸣毁了自家侄女的百般筹谋,虽也不齿席心玦龌龊的小心思,却更看重席家男人的前途。只是殿上明妃似不懂眼色般地顾左右而言他,皇帝又惯于偏帮她们母子,席皇后竟是寻不到找茬降罪的时机,只能眼睁睁瞧着华服盛妆的陆呦鸣在锣鼓喧天的彩炮轰鸣声中款款登阁玉辇,受万民敬仰钦羡。
不远处,年幼的大皇子害羞地躲在明妃的身后,那双琉璃般熠熠生辉的大眼睛遥遥凝望着花王娘子飘然远去的优雅背影,隐隐流露一丝神往的色彩。
牡丹是京都人心头的珍爱之物,上至诗礼簪缨的书香门第,下至穷无立锥的升斗小民,但凡听闻新当选的花王娘子即将绕城游街莳花,莫不争先恐后地放下手中的书卷与锄头,蜂拥至大街上翘足观看。
张灯结彩,喜炮雷鸣,花辇所至之处,人群皆是欢声雷动,亦有腰缠万贯的富商巨贾与王公贵胄在酒楼高处租下席位,一边饮酒作乐一边品赏美人花卉。偶有血气上涌的纨绔打架斗殴,皆被负责巡视护卫的御林军抓去了监牢,冷静个三五日方被家人赎出。
今年京都花王娘子莳花游街时的巡防,晏帝竟是将大部分交给了影狩卫负责。
登上花辇前,陆呦鸣凤眸轻跳,似有所感,沉重的花冠牢牢压在脖颈之上,让她只能用眼角仅有的余光去扫视四周。头顶清浅的阳光暖融融地倾泻而下,在前方男人的轮廓上镀了一层如梦似幻的光晕,挺拔坚韧的身躯就如悬崖峭壁上顶天立地的松柏苍翠,让人忍不住产生一股心安的感觉。
花王娘子脚步微顿,随即就和没事人一般登上了步辇。左右两旁随侍着宫中尚仪局的高品女官,面容威仪,此时亦是眉开眼笑,对着陆呦鸣格外恭敬。亦有端茶倒水,手捧妆奁的小宫娥,稀稀疏疏站立了七八人之后辇内犹不嫌拥挤,可见座舆之宽绰有余。
两侧共十六名大力士抬起轿辇,竟是稳稳当当,就连几上平置的茶杯也不曾泼洒出半点水渍。想来宫中的轿夫定是练就了诸事面前纹丝不动的非凡定力,毕竟若是给晏帝抬辇的时候,不小心歪倒了轿舆,也不知会遭受到何等恐怖的雷霆之怒,甚至丢了卿卿性命也非纳罕之事。
一路来到京都天街,主干道上早已是围堵得水泄不通。若不是影狩卫早早用锦缎围路,清理出一条笔直的通道,怕是整个队伍就要沦陷在汹涌的人潮中了。
陆呦鸣站在花辇中央,轿舆两面薄纱清透,若隐若现中可见美人如立云端,正应了那句古诗——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民众们欢呼雀跃,竞相往花轿中投掷鲜花鲜果,亦有富甲一方的商贾巨贵,竟是将随身配饰的金玉珠饰随手扔出,想来若是能换回帘后美人回眸一瞥,怕是立即死了也能甘愿。
陆呦鸣身居辇内倒觉还好,那些掷向轿舆的花果大多止于两侧围栏,加上帘幕阻隔,不至于污了内室。而那气喘吁吁抬轿的轿夫与随行护卫的影狩卫却是如逢大难,不是脸上身上沾染了一堆斑斓的汁水,便是初出茅庐的小年轻被情绪激荡的民众骇到,慌慌张张唯有紧握腰上的佩剑。
居烛尘更是脸色骤变,他素来有些轻微的洁癖,贴身伺候的仆役莫不一日三顿地将居所打扫得纤尘不染。此时鼻腔中络绎不绝的陌生人体味,鲜花鲜果溅落到泥地里的腐朽味,还有漫天呛人口舌的硝烟味,都让他忍不住作呕。
幸好从轿辇四方飘摇的纱帘中偶尔会逸出的一缕两缕清淡怡人的幽香,勉强缓解心口勃发的烦闷和暴躁。脑海中少女意气风发,雄心万丈,却又探出半点星点狡黠的身影一闪而过,却在下一瞬间被他消磨擦拭,徒留下一段模糊不清的倩影。
她已如愿登顶,荣耀至极,自己一副魂牵梦萦的模样又是何必?
定了定神,竭力压制住五脏六腑汹涌激荡的怒意。若不是怕京都有关影狩卫的流言四起,居烛尘恐会即刻抽出墨玉软剑甩出几朵凌厉的剑花,吓退周遭前赴后继妄图涌上花辇的宵小之徒。
另一厢,朱雀天街临边的逍遥酒庄。
京都享誉盛名的大酒家中,唯有这逍遥乐天之地楼层最高。三楼雅间的门庭向上挑高,室内大气朗阔,明灯高悬,彩绣盈柱。窗棂明亮透彻,围栏精致玲珑,转角处俱用怪嶙湖石雕纂,尽显雍容和华贵。透窗向远处眺望,高处的视野极佳,却见桃杏灼灼似火,柳絮浮游似云,四时之景烂漫尽收眼底。
姚若龄一身飒爽的胡服劲装,头发高高挽起,仅用一根朴素无华的桃木簪固定。今日她做东包了逍遥庄的三层小楼,却是孤寂地倚窗独酌,任由其余几桌宾客在旁推杯换盏,投骰耍疯。
“姚家侄女此刻正该‘春风得意马蹄疾’,又何必演上一出‘独酌无相亲’的折子戏?莫不是老夫的笑话还没敲够,定要亲身揶揄一番才能罢休!”
宋威公语含愠怒,他早将大半身家压在了席心玦身上,如今可谓是血本无归,多年辛苦毁于一旦。倒是姚氏弱质女流,主营的凌若花坊经花王娘子佛口金推,定能掺和进来年的牡丹生意,说不得临门一脚便能成为宫廷御用的皇家商贾,怎不令人妒火中烧,肚皮里生出万千荆棘恶意!
“宋叔,您说得这是什么话?侄女若有半点星点不恭敬前辈的想法,又怎会特意下帖请您?”
姚若龄愕然回首,那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眸里尽是不作违的震惊之色。
“你不过是顾忌我的行会会长身份……”
“我若想换人,您的会长之位包管做不到明天!”
姚若龄径自厉声喝断了宋威公的妄言,她晓得此人心胸狭隘,寡恩善变,因而过去几番打压,定要此人心底存了惧怕。
果见对方变了脸色,那欺软怕硬的宋威公反而弱了气势。自画舫言语不慎,激得姚氏娘子甩袖而去,他便始终惴惴不安。如今胜负已分,一夕之间仿佛苍老了好几岁的中年男人耷拉着两撇青须诺诺不敢多言,颇是垂头丧气。
“罢了,我今日心情极好,就不与宋叔计较了。”
姚若龄又将目光转向窗外,掠过错落有致的楼阁飞檐,跨过连接宫城与望湖的九银桥,天街之一的朱雀长街宽近百步有余,御道可供几辆舆轮香车并肩而行。两侧尽栽樱杏桃李等树植,此时正是花期时分,清风拂动,琼英缤纷,繁花落尽,竟似连绵起伏的花潮浪涌,壮丽澎湃令人诗兴大发。
今日花王娘子游街莳花,但见游人如织,熙熙攘攘,从高处眺望竟似毛笔在宣纸上飞溅的的墨点,密密麻麻布罗在街头巷尾。冗长的花辇队伍犹如一条不见头尾的神龙在人潮中穿梭,鼓、瑟、箫、琴合奏出恢弘的古乐,似龙啸虎吟,尽显盛世气象。
姚若龄举杯朝天三点头,她不敬神仙,不敬妖鬼,独敬她家陆大娘子!如此盛会,唯在此高处,奉上三杯薄酒,恭祝娘子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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