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98章无冕之后

自信满满的苏太监傻了眼。

        他哆嗦着嘴唇，颤颤巍巍问道：

        “敢问县主，西岐姑娘现在何处？”

        “影狩卫那边有名犯人生了恶疾，受人所托，西岐正在那处帮忙治病呢！”

        陆呦鸣稍稍润色了一番西岐的去向，斜着一双吊脚凤眼，好笑地看向这位变脸如变天的宣旨太监。

        自他几句话出，陆呦鸣心中已有盘算，想来明妃身体有恙，宫中太医无力医治，走投无路之下竟是求到了自己头上。

        不对，说是求也不准确，怕是晏帝可有可无，姑且尝试罢了。

        纵然心中焦急明妃之事，陆呦鸣亦不打算随意将西岐卷入。要知道，为帝王宠妃治病，一点过失，少不得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如今待在影狩卫那处，倒也正好安全。

        陆呦鸣只管与苏太监打着太极，料想影狩卫四处重兵把守，非大太监这等皇帝信重的“九千岁”，旁人哪敢随便闯入？果不出所料，苏太监急得额头冒汗，仍不敢提出转道去影狩卫宅邸，只是反复催促她派人将西岐请回。

        “县主，这可是圣上点名让西岐大夫进宫伺疾，您可不能抗旨不遵啊！”

        陆呦鸣只做左右为难状：

        “非我抗旨不遵，只是影狩卫到底是官邸重地，纵我爵位在身，无事亦不敢擅闯。便是派人去寻西岐，若是正在为犯人诊治，一时半会也是走开不得啊！”

        苏太监只要一想到干爹给他下派的这趟体面又简单的任务被弄到进退不得的地步，就不由胆寒了身子。奈何眼前的小娘子真真是个油盐不进的硬骨头，哄也哄了，劝也劝了，她也只让自己使人将那大夫唤进宫去，半点不提其他法子。

        无奈之下，苏太监只得遣了两名面生的小太监，打着宫里的名义去影狩卫营地夺人。

        只是影狩卫现在可谓固若金汤，杜宇朦在上镇守着各处妖魔鬼怪，纵想使银两行个方便，也不过是递上去的现成把柄。

        小太监们被捆绑着押到了杜文书面前，叫嚷着打出了苏太监的旗号，可把杜宇朦逗得一乐。

        真真是无巧不成书，上回刚得罪自己，这一把倒是送上门来了。

        杜文书只恨不是苏太监亲身过来，他定要送他一次终身难忘的见面大礼。小太监被人口头阴阳怪气了半晌，方在杜宇朦的一声冷笑中狼狈地扫地出门，只能灰溜溜地复命而去。

        得来小太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不但没能将人召回，反而狠狠落了把面子。苏太监恨得牙痒痒，只在心里发誓回去定要在干爹面前告上一状，其余却是没了主意，急得跟个无头苍蝇似的，转得叫人两眼昏花。

        陆呦鸣将他叫住，莞尔提议道：

        “天使也莫焦急，宫中出了大事，想来居大人也在宫里。不若我等先行进宫，再请居大人下令将西岐唤来便是。”

        “这么一来一回，岂不是耽误了娘娘的病情！”

        苏太监哪里敢叫自家干爹知晓自己成事不足，立时梗头反对道：

        “何况是陛下召见西岐大夫，难道还能让陛下干等？县主也太看得起自己的脸面了。”

        被人撅回了话，陆呦鸣丝毫不见羞恼，左右是苏太监喊不回人，与她有甚相干，只待进宫面见圣上，自有交易可谈。

        故而小娘子不过随口一说，其后端过香茶啜了一口，不再理睬急得跺脚的苏太监。

        眼见距离宫门越来越近，苏太监实在没了妙计，只能硬着头皮将安姝县主迎入了大门。

        换了县主分位的车架，径自拉着陆呦鸣往葳蕤宫方向行驶。恭候在门外的大太监不过一眼扫去，便发现晏帝想要见的女大夫不在其中，脸上挂着的弥勒笑愈发兴盛，几乎眯成一条缝隙的眼睛忍不住射出严厉的光芒，瞪得苏太监缩了脖子。

        大太监位高权重，这个干儿子也是他过命的兄弟遗下来的一条根，虽然没了子孙命，好歹也得照顾几分。没想到自己精心安排的露脸活计，被这蠢货毁了个干干净净，保不准自己也要跟着受点排揎。他一边肚里腹诽，一边摆出最为良善亲近的慈悲面孔，与陆呦鸣躬身道：

        “老奴拜见县主。”

        这礼可不是轻易受得住的，陆呦鸣赶忙将大太监扶起身，口中犹道：

        “大总管可是折煞我了！”

        大太监也不客气，虚虚行礼问安后，状似好奇地左顾右盼了几下，诧异道：

        “怎的不见县主身边那位女大夫？可是我那蠢儿子没与县主说清是由，实是明妃娘娘身上有恙，圣手他老人家远行治疫，太医院其他杏林不甚得用，陛下方才想让西岐大夫试上一试的。”

        陆呦鸣适时愧疚道：

        “实在不巧，西岐正在影狩卫那边帮忙治病，天使不知犯了什么忌讳，竟未能将人叫出，我亦不好擅闯禁地。”

        大太监犹是乐呵呵的嬉笑模样，说去来的话却是不大中听：

        “影狩卫首领居大人向来忠君爱国，此事定是有小人作祟。说句实诚的话，哪家要紧病人，能抵得上陛下的御令呢？且待老奴禀告了督查使，自让他们影狩卫清理门户吧！”

        听这圆滑的老太监如此强硬，陆呦鸣不禁升起一缕不安的情绪。

        想来，明妃的病情，比她想象中更加严峻。

        如此一来，拖延反可能适得其反，陆呦鸣当断则断，直接当着大太监的面招来北武，令她一炷香内将西岐带入内宫。

        大太监见安姝县主知情识趣，也就收了戾气，笑眯眯地递上入宫的腰牌。

        那苏太监早被人悄无声息地拖了下去，宫正司得令，先将人打了三十大板，打得两腚皮开肉绽，却又结结实实没伤筋骨，方由小黄门搀扶着一瘸一拐回房休养。

        办事不力，比起被皇帝厌弃了去，不若大太监亲自下狠手整治，也算为子侄用心良苦了。

        北武脚下生风，由她亲自阐明因果，杜宇朦自然不敢拿乔，只将后院内配制药材的西岐喊了出来。得知要为明妃看病，西岐眼皮一跳，忙将药箱银针准备妥善，跟随北武驾驭骏马，飞驰而去。

        大太监只将陆呦鸣请到角房歇脚，晏帝正陪在昏睡的明妃身边看折子，左右也得个把时辰，倒也不急将人迎进去。

        供上清茶，另备两碟三盏，大太监与陆呦鸣分坐两侧，互相笑着寒暄。

        室内众婢皆被大太监打发了出去，他蹒跚着碎步，亲为陆呦鸣斟上一盏茶水，以茶代酒相敬道：

        “还望县主体谅，娘娘此次凶险，若能妙手回春，陛下定会为您主仆二人记下一大功。”

        陆呦鸣亦干脆道：

        “还请老大人告我实情，但凡能尽力而为的，呦鸣绝不含糊。”

        此行不光是为明妃，亦将心中惑疑相解，此后方能海阔天空，不受前尘过往苦痛束缚。

        大太监叹了一口气，如实道：

        “实不瞒县主，娘娘不知遭了何等歹徒毒手，如今昏睡不醒，精神难济。太医令只说五日为限，今夜再不苏醒，怕是难以大安。眼下圣手不在京都，神医药王鞭长莫及，咱家听闻西岐大夫乃是两位门下高徒，只能放手一搏，求人试上一试。”

        听闻前因后果，陆呦鸣心中自起波澜，只是若论满宫众人，会对明妃下手的不过寥寥凡几。

        先是降位顺妃的前皇后席氏，再是有意阻拦明妃登位的长公主其人。

        只是这等猜测，再不能出自她口，陆呦鸣只做惊惶不安之态，捂嘴颤声道：

        “娘娘、娘娘竟是如此凶险！”

        大太监亦呈哀色，纵使于他而言，明妃不过是点缀晏帝的调味品，他也要在人前装出一副可为娘娘上刀山下火海的忠诚假象。

        陆呦鸣到底对明妃存了几分复杂的心思，面上哀痛，泪水亦忍不住从眼睫滚落划下。见她流露真情，大太监虚抹着干涸的眼角，眸底不禁闪过诧异。

        “陛下早已派遣了特使，快马加鞭召回圣手，只要西岐大夫能将娘娘的病情拖上几日即可。”

        他无意探听安姝县主与明妃的恩怨纠葛，不过将陛下心思明目昭示，一可安陆呦鸣之心，二则为主尽忠，盖因明妃乃是晏帝此时的心头至宝。

        说话间，北武带着西岐匆匆赶到。

        大太监打量北武根基稳健，步伐轻盈，猜测她是名练家子，遂而笑容满面地将人拦下：

        “姑娘还是在角房等待你家娘子吧，娘娘的宫里，寻常诰命都是无人跟着伺候的。”

        北武眉角轻挑，隐有薄怒，到底顾忌宫中禁忌，退后两步默认了规矩。陆呦鸣起身冲她点了点头以示安抚，西岐捧着樟木药箱，亦趋亦步跟在身后。

        两人穿过重重帷帐，进入内殿。珍珠绣履踏上纯白如雪的莲花白玉砖，夜明珠温润的青光闪烁下，卧榻上眉目紧闭的明妃三千青丝散如瀑布高悬，倾洒满地黑夜深沉。

        这位当之无愧的无冕之后，此刻虚弱到没有半点抵抗之力，除了依赖那个高台之上呼风唤雨的冷清男人怜惜保护，身家性命皆成无根的浮萍，总无可以抓牢的基底。

        晏帝坐在床边，手法娴熟地为明妃压了压被角。

        听到响动，他的目光未从明妃脸庞移开半寸，只是不甚在意地招了招手：

        “且将女大夫带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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