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1

宋星霁呆愣在原地。

        他坐在沙发上，眼神凝滞。

        周围是一片狼藉，女孩子身形纤弱，无助地靠着沙发边。她抽泣着撑起身体，发丝顺着光洁的肩膀滑下，轻轻垂在身侧。

        那件不知道多少钱的连衣裙，也被他扯破了。

        男人面色发白，抬起眼。

        他的呼吸很轻，很弱，俨然没有了方才的粗重。看见面前的景象后，他眼中像是碎了一块玻璃，剩下一地的渣滓，脆弱又狼狈。

        他伸出手，似乎想去扶她。

        叶寄瑶下意识地往后面闪了闪。

        身后是柔软的沙发背，让她的后背陷了进去。她听见宋星霁颤抖的呼吸声，男人的手指蜷了蜷，眼尾的猩红一点点褪去。

        “瑶瑶。”

        他出声，声音艰涩，“对……对不起。”

        就这一句话，让她又委屈地哭出来。

        刚才的宋星霁，真的很可怕，像一头猛兽，发了疯似的扑向她。

        见女孩哭，他似乎也有些慌张。男人微微皱起眉头，两手无措地往前伸了伸。他想抱她，却又不知道改如何安慰她，沉默片刻后，还是将手放下。

        坐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哭。

        窗外淅淅沥沥，没注意何时落了些雨。

        宋星霁薄唇轻抿着，垂下眼眸，又卷又翘的睫羽像一扇精致的帘。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低低出声：

        “瑶瑶，我们……结婚吧。”

        叶寄瑶惊魂未定，又被他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

        这一回，她连哭都顾不得了，脸上挂着泪痕，两眼迷茫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结、结婚？

        他是受了什么刺激吗？

        她承认，从初三开始，她便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和宋星霁在一起。可她也知道，对方众星捧月，是天之骄子，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

        除了成绩稍微好一些，剩下的，她几乎没法儿与之相提并论。

        有一个词，叫做云泥之别。

        她与宋星霁之间，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

        即便如今自己是他的女朋友，甚至还见了父母，但叶寄瑶总觉得，自己现在的幸福是偷来的。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时一秒，她总是小心翼翼、畏手畏脚，心中期盼着，再多偷走一天理应属于别的女孩的幸福。

        结婚？

        她回过神来，看着对方：“为什么？”

        名牌衣裳、包包、化妆品。

        首饰珠宝，豪宅豪车。

        从此跻身豪门，不光不愁吃喝，后半生更是数不尽的富贵荣华。

        和他结婚，不好吗？

        他身边的位置，是多少人的日夜肖想。相貌好，有才华，还多金，和宋星霁结婚，不好吗？

        “我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我和你在一起不过刚刚半个月，我可以接受毫无征兆地与你交往，但不能接受如此突然地订婚。”

        “我觉得……自己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她一字一字，尽量保持着声音的平稳。和宋星霁在一起这二十天，她的头脑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

        从楼道下的拥吻，到刚刚的强吻，再到现在突如其来的求婚。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梦的尽头是冰冷的温度，还有男人没有感情的凝视。

        她问：“宋星霁，你真的喜欢我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然看见，宋星霁的眸光晃了一晃。

        像是熹微的日光落在他瞳眸中，随着窸窸窣窣的风，光影稍稍晃动，在他眼底投下一圈晦暗不明的影。

        短暂的沉默后，男人的手指蜷了蜷。

        他的手指很长，很细，像是练过钢琴一样，很漂亮。之前她带苏蜜桃与宋星霁打过照面，回到公寓后，苏蜜桃兴奋地同她说：

        你们宋总的手指，一看就很色情！

        叶寄瑶低下头，看着男人的手指。他的指尖泛着青白的光，半晌，宋星霁收回手。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叶寄瑶竟看到了几分愠怒。

        他有些生气。

        他为什么会生气？只是因为自己拒绝了他的求婚，便是十恶不赦？

        男人的手指攥紧。

        忽然，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往外走。

        “宋星霁——”

        他的脚步顿了顿，但也仅仅是凝滞了两秒，之后一言不发地转动门把手，“嘭”地一声，毫不留情地摔门而去。

        ……

        叶寄瑶一个人在宋家待到了天黑。

        她没有给宋星霁打电话，对方更是没有给她发任何一条消息。

        她窝在那一方沙发里，哪里也不敢去。

        就连吃下午饭的时候，也没有人上楼来喊她，所有人都忽视了她的存在。只是她有时会听见楼道里，有下人带着嗤笑的谈论声：

        “早上三少爷带来的那个女孩子，你见过了吗？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女人，还真以为我们三少爷会看上她。三少爷带回来的女人多了去了，不过就是玩玩罢了。”

        “就是，还真以为自己镶了金边儿，还想跻身当豪门太太，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嘲笑声此起彼伏，又随着下楼的声音渐渐远去。

        叶寄瑶抱着腿，整个人坐在沙发上，头发披散着，听着窗外的雨声。

        大雨是从中午开始下的，宋星霁离开的时候是雨下得最大的时候，现在还没有雨停。

        她没有带伞，衣服还破了一个洞，她不知道该怎么走出宋家、怎么回到公寓。

        她害怕一踏出房门，迎面而来那一道道异样的眼神。

        就如此，她从中午等到了晚上。

        八点半，夜幕昏昏。

        天色完全黯淡下来，白天一场大雨，让月亮不甚明晰。明月灰蒙蒙地挂在天际，被乌云遮挡着，有种说不上来的压抑感。

        手机快没电了，她没有找到充电器。看着上面百分之二十的电量，连点开屏幕都不敢。

        不知等了多久，她隐约有了困意，脑海中昏昏沉沉，眼皮也开始打架。

        忽然——

        “少爷，您回来啦！”

        楼下响起佣人惊喜而恭维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踩上楼的脚步声。

        一下子，叶寄瑶困意全无。

        她匆忙将头发别至耳后，踩着鞋，飞快地冲出去。男人正往三楼走着，身侧跟了一名助理，他微微侧首，正在与助理交谈。

        刚走上三楼，右侧的房门忽然被人从内推开。

        “宋星霁——”

        她像一头惊慌失措的小鹿，一下子扑到男人怀里。

        披头散发，声音听上去十分委屈，“宋星霁，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云谢的身体微微一僵。

        一袭西装革履，得体又精练，右手正拿着一个文件袋，被她这么一抱，两只手僵硬地顿在原地。

        手表，袖扣，雪松香。

        一旁的助理小郑差点儿惊掉了下巴。

        今天中午，因为蒋小姐的事，二少爷与父亲吵了一架，之后离开了宋家。下午想起来还有资料落在这里，便又返回来取资料。

        刚一上楼，就被……三少爷的女朋友投怀送抱。

        郑助理胆战心惊地站在一边，不敢吱声。

        叶寄瑶一头栽到他怀里，男人的身量很高大，自己的脸刚好埋在他胸膛处，让她看不见对方的脸，只能听见对方轻微的呼吸声。

        被晾了一整个下午，担忧、害怕、委屈……满腹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她忍不住伏在那人的胸膛前哭泣。

        对方也没有推开她，大概过了三分多钟，终于低低出声：

        “叶寄瑶，你抱够了没有？”

        原本正揪着男人前襟的一双手，在听清对方声音后，结结实实地顿在原地。

        云谢，上楼的是云谢。

        她惶惶然抬眼，映入眼帘的是对方清俊的面庞。他正低着眸，脸上神色淡漠，扫了一眼女孩脸上的泪痕。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话，却还是没有出声。

        叶寄瑶连忙松开手，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身后是坚实的墙壁，她穿得少，墙面凉得刺骨。

        她脸色更是苍白如纸：“抱、抱歉……我认错人了……”

        不光认错了人，还抱着他哭哭啼啼了好久！反应过来后，叶寄瑶恨不得立马找个地洞钻进去。

        羞耻，羞愧，还有……一想起方才的接触，她攥了攥手。好在云谢似乎并不在乎刚才的拥抱，若无其事地瞟了她一眼。

        “你怎么还在这儿？”

        他有些讶异。

        叶寄瑶脚后跟抵着墙角，想起宋星霁离去时，那个极为冷漠的背影。

        云谢自然不知道下午发生了什么，他又瞄了一眼墙角边的女孩，偏过头，随意朝身后问问：

        “宋星霁呢？”

        小郑如实道：“二少爷，三少爷今天下午离开宋家了。”

        离开宋家，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男人微微一拢眉。

        他脸上的表情很淡，眸光也是轻微地变了一变。可即便是如此，一直跟在二少爷身边的郑助理还是能感受到云谢情绪的变化。

        后者将文件袋往身后一递，助理忙不迭双手将其接住。紧接着，叶寄瑶看着，云谢竟走上前一步。

        她下意识地想躲、想退，身后那堵墙却是结结实实。

        两个人站在楼梯口，挨得很近。

        叶寄瑶垂下眼睛，有点不敢去看他——男人目光锐利，宛若鹰隼，她生怕迎上那双精细的眸子。

        一瞬间，她又想起之前在酒吧，云谢对她说的话。

        你玩不过宋星霁的。

        他嘴角噙着笑，酒吧灯光迷离，他眼中似有嘲弄。

        她与宋星霁，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雨声渐歇，走廊有夜风穿过。明明快入夏，清风仍是带着陡峭的凉意。她穿得少，被风吹得身体轻轻一抖，下嘴唇也被她咬出一个浅浅的印儿。

        忽然，云谢一眯眸。

        不为别的，只因为对方在她的脖颈间，在那玫瑰纹身下，清楚地看到那一片凌乱、醒目的吻痕。

        她披头散发，站在楼梯口。

        发丝垂落，衣裳也有些乱。原本清丽的脸庞上，更是挂着几道婆娑的泪痕。

        荒唐，醒目。

        不用她说，云谢也能猜到，下午在宋星霁房间内，是怎样的一番天雷勾动地火。

        沉默少时，忽然，男人自嘲似的轻笑一声。

        他扯了扯唇角，垂着的手指动了动，那道草莓印太过于醒目，红色的吻痕鲜明而刺眼。

        一旁的小郑也看到了，面色十分尴尬，移开了眼睛。

        “云、云总……”

        晚风拂面，带着云谢的温热的鼻息。他身上总有股清清冷冷的味道，像是雪岭山上叶片积了一层薄霜的松树，枝叶末端还凝着露珠，浅浅的，就要往下坠落。

        就在这时，云谢身上手机忽然一响。

        叶寄瑶整个后背贴着冰凉的墙面，看见男人掏出手机。云谢的手指也很漂亮，他点开屏幕，淡淡的荧光打在他脸上。

        来件人——蒋惜。

        云谢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手指修长，点开短信内容。

        会话框里，一直都是对方在发消息。

        上一条已读的消息是在五个小时之前，内容：

        我上飞机了。

        他没有任何回复。

        下一条消息，是十秒前。

        蒋惜：

        他来接我了。

        ……

        云谢眼中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读完短信，他直接将手机息屏，同样的，没有回复对方的消息。

        紧接着抬眼，看着站在墙角的女孩。叶寄瑶的衣裳破了，领子那处破了一个洞，让她全程不得不抬着手，扶着自己的衣领。

        眼神柔软，像是雨林深处，乍起的温热潮湿的雾。

        云谢沉默片刻。

        “要我带你走？”

        叶寄瑶眼睛一亮，下意识地点点头。

        她太想离开宋家了，想回到自己的公寓里面，想换一身衣服。

        男人没有再多说话，只看了她一眼，然后往走廊里面走。

        再往前走，是云谢的房间。

        三楼有三个大房间，最外层空着，宋星霁与云谢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他们虽然有自己的住处，每次回到宋家时，也会有自己单独的屋子。

        看着对方的背影，叶寄瑶有些犹豫，顿在原地。

        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云谢停下步子，又回头望了她一眼。

        “走不走？”

        她抿了抿唇，快步跟了上去。

        ……

        助理小郑一直欲言又止。

        叶寄瑶站在房门边，有几分局促地看着云谢。他站在床边，不知道在柜子里翻找着什么。小郑简单地汇报了一下工作，对方轻轻点头，过了会儿，小郑点点头，与叶寄瑶擦肩而过。

        离开的时候，郑助理轻轻带了一下房门。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她与云谢两个人。

        男人似乎有洁癖，刚进屋子的时候，叶寄瑶被屋内的摆设吓了一大跳。

        纯白色的床帘床帐，干干净净的地板桌面，几乎都是纤尘不染。屋内一切东西都被他摆放得整整齐齐，床单上甚至连一个褶儿都没有。

        就连桌子上的烟灰缸，似乎也是清洗得很勤快，十分干净。

        男人站在床边，衣柜里翻找一番，突然往床上丢了件衣裳。

        一件样式简单的纯白t恤。

        她纠结了许久，还是决定拿起云谢的t恤去卫生间换。

        衣裳料子很舒服，捏在手里，柔软又细腻。他的衣服上，也带有一道淡淡的雪松香。

        毕竟是男人的衣服，衣摆长长地坠到她大腿处，袖子也很长。叶寄瑶小心翼翼将袖口叠起来，站在镜子前，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偷穿了大人衣裳的小孩子。

        从洗手间走出来，云谢没有看她一眼。

        他似乎很忙很忙，从拉出来三个桌柜，文件也是成沓成沓地堆积着。叶寄瑶也没有出声，静静地走到他身后，准备绕到沙发上坐下。

        忽然，一张纸轻飘飘地落在叶寄瑶脚边。

        她下意识地弯腰去捡。

        一只手抢先一步，将她的手腕捉住。

        叶寄瑶抬头，云谢薄唇轻抿，声音平淡得没有任何温度。

        “别动。”

        严肃得完全没了他平日纨绔风流的模样。

        她有些被对方吓到了，收回手，男人一弯身，将纸张捡起来。

        她无意间，看到白纸最上方的几个大字：

        柳城第一医院诊断报告。

        对方整理完文件，已经将近十点了。他将几张纸放入文件包里，从座上站起来。

        这才看见，女孩身上的纯白t恤。

        忽然，他的眸光动了动。

        叶寄瑶抬起头，她手腕上有根皮筋，披肩发被她扎成了一个可爱的低丸子头。就在她迟疑“怎么了？”的时候，男人回过神来。

        “跟着我。”

        离开宋家。

        她乖乖在云谢身后跟着。

        走下楼，管家看见她身上穿着的衣服，惊得下巴都掉到地上了。云谢仍是声音平稳，一副泰山崩于前不动声色的模样：

        “开门，不用跟宋知海和常雅茹说了。”

        “好……好。”

        她踩着云谢的影子，跟着他来到前院。

        这一次，他没有开那趟极为拉风的红色敞篷跑车，院内停着一辆迈巴赫。他走到车前，先是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而后朝身后努努嘴。

        “上车。”

        突然，大门口闪过一双明亮刺眼的车灯。

        另一辆“迈巴赫”，从铁栅栏门外驶来，施施然，驶入了院内。

        两辆迈巴赫，面面相觑。

        叶寄瑶怔忡在原地，看着另一辆车门打开，宋星霁从车上缓缓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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