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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酒


夜里睡得晚时,早上便起不来,等到锦善从床上爬起来时,太阳早已迈过大山,往山脚下落去。冬日的阳光和煦,锦善撑着明显睡得太久的头,往堂屋里走去,又只有爹爹一个人在屋檐下喝茶。

        “昨晚又熬夜了?”马四爷躺在太师椅上,随着摇椅一前一后的晃着。

        锦善没有回答,顶着睡眼惺忪的脑袋,进了堂屋,就近找了口水喝,也挪了凳子到屋檐下晒晒太阳。

        “今年的年会,我娘不去吗?”

        “不去,那一群人她都懒得见。倒是今年的女婿,她要见见,晚上在万香楼里摆了宴,你也去吧。”连遮挡阳光的蒲扇也没拿开,马四爷就这么随意的说着,好似晚上不过是家里出去聚了一餐。

        锦善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我还以为你们真改主意了。罢了,招个小麻子进来就进来吧,这么多年不能总让人等着不是。”

        “你啊,也不知道像谁,什么东西都要最漂亮的。”

        “食色,性也。我不过是顺从人的本性,追求一切美好的东西,怎么需要像谁了。倒是像你这样什么都无所谓,才是我不需要的。”

        马四爷终于掀开了蒲扇,睁开眼睛,笑着看了锦善一眼,又觉得阳光碍眼,将蒲扇盖了回去,懒懒的说道,“去好好准备一下,别等到时候后悔。”

        锦善不解,今晚要见的人有什么值得准备的,但还是听了父亲的话去房里换了衣裳,又画了红妆。

        等到日暮再次落下,锦善才从外面回来,往堂屋里一看,才知爹娘已出了门,只得让人提了灯笼,将自己送到万香楼去。

        锦善家也算不得万香楼的常客,不过偶尔在万香楼里坐坐,还是有眼尖的伙计认得,带着锦善往楼上四爷订的包厢里去。

        到包厢门口时,锦善才突然笑了笑,说道,“我就说怎么订不到这间,原来是我的老爹订了去。”

        这事情于锦善倒算不得意外,推开门看见的人才让锦善惊讶,这不是昨晚的那个男子么?难道这老两口下定了决心,真要给自己牵了这个红绳,毁了与小麻子的婚约。

        锦善也不是叶公好龙之人,真有个貌若潘安的男子睡在枕边,也是人生一大幸事。只是偏偏在这个时候,锦善又想起了那个小麻子,十二岁来自家吃的茶也是订亲之茶,当时恼他的画那样有灵气,又恼他长了一脸麻子,被隔壁的小伙伴嘲笑,丢自己的脸。

        只是这许多年未见,那小麻子长什么样,自己早已忘了,每年费了周章遣人让他去画舫一次,也不过是远远看他一眼,没伤没残就好。

        往常闲时,锦善总觉得世间事像是画里的人一样,看得见摸不着,又像是去过一两次茶山,幽深的像是别的地方,若是一切是可远观不可亵玩也罢了。

        对面的男子长得清秀,在锦善来之前已被老两口灌了几口清酒,端坐在一侧,脸色红润,比昨晚更显得唇红齿白。

        四夫人本就不喜欢在外逗留许久,酒才喝了一半,便找了个借口与马四爷一块儿回了家,留锦善与男子继续喝着。

        好菜下酒,又有称心的人相伴,锦善的酒还没喝上几杯,便觉得有些醉了,唤了个伙计送些解酒的小菜来,好巧不巧,正是个小麻子伙计。

        酒上了头,嘴里便没个把门的,锦善端着酒杯,与那清秀的公子笑说道,“不知你认不认得许家的那个小麻子。十二岁那年,他到我家,我第一次看见他,可被他那满脸的麻子吓到了,我再没见过比那更多的人了。”

        “认得。”男子有些意外,脸上有一丝落寞情绪闪过,望着锦善说道。

        “我听说锦姑娘与他颇有些旧事。”那男子给锦善满了一杯酒,请锦善喝了,随口问道。

        锦善喝罢又给自己满了一杯酒,挥手说道,“都是爹娘在我幼时定下的亲,我自己不肯,一直拖着,因为长得实在是太丑了。他若是进了门,我以后只能与一个麻子相伴,想想就吃不下饭。”

        “这么说锦姑娘单单是嫌他丑了。”男子的眼睛垂了下来,语气也越发的平静,像是暴风雨前的压制。

        锦善正是头昏脑胀的时候,哪里去管男子的变化,随口回道,“是啊。”

        “那他送给你的那些画作,你也一个都没看过?”

        “嗯。”

        “他每年被伙计捉弄,也是你放之任之?”

        “对啊,”

        “他年年想要见你一面,也是你躲着不见,又让人在画舫里等你,空欢喜一场!”不知为何,男子平静的声音逐渐变得愤怒。

        “你这是何必?不过一个小麻子而已,不值得这么动怒。”锦善的反应还很迟钝,虽感受到对面的无名火,也不过随口说几句话糊弄一下。

        “不值得!他当然不值得!你若是真这么想,还不如趁早说了清楚,没有人会死赖着你,何必把别人的真心践踏。”男子说完便拂袖走了。

        锦善哪里被人这么凶过,家里的老两口一直将自己放在掌心上哄着,连重话都不曾说过几句,这时被人吼了,只是愣在那儿,顶着嗡嗡作响的脑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好久,锦善才有些醒了,挣扎着起了身,一摇一晃的往家里走去。可走着走着,锦善越觉得委屈,眼里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嫌弃一个小麻子有什么错!锦善觉得懊恼极了,本来好生生的一顿酒,却这样收场。锦善到底不想现在回家,让老两口问今晚的事,可四下看看,又没什么地方可去。

        倒不如去看看那张臭脸,问问他今晚的酒喝得怎样,锦善想着,便转头往思明的家里走去。

        来开门的仍是那个新来的管家,举止一板一眼,看着就觉得固执,这时也十分固执的不让锦善进门,拦在门边说道,“锦姑娘,我家公子今晚喝多了,这时不方便见客。”

        “我知道,那酒还是我请的客。”锦善说着,便要推门进去,绕了几圈,终于才把这管家甩掉,摇晃的进了门。

        屋檐下阶梯上坐着那个人,不就是喝了些酒的思明。平日里极为注意自己衣衫洁净的人,喝了酒却什么都不管不顾,捡着个阶梯便能坐下。

        见到熟人,锦善才觉得郁闷的心情有些好转,笑了笑,踏着碎步走了过去,也与他一块儿坐下。

        “今晚的酒可还尽兴?”锦善问道。

        喝醉了的思明本在赏月,听到边上有人说话,才转过头来,懒懒的说道,“尽兴又如何,不尽兴又如何,这次算是你赌赢了,你开心了。”

        本是个开心的事,锦善却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开心,反而问道,“你曾辜负过谁么?”

        “怎么?锦姑娘发现自己是狼心狗肺的人了。”

        一句无礼的话倒让锦善笑了起来,望着月亮说道,“他学丹青比我早些,天赋也高,尤善山水画,到这两年,他画的那些山山水水已不比名家逊色。时常寄一些画作给我,大多是他自己的,去过什么地方,看过什么景色。我喜欢他的那些画,每收到一张都将它装在卷筒里收起来,藏在床头柜里,不开心时便拿出来看看。”

        “你醉了。”

        “对啊,我醉了。”锦善说着便就地躺了下去,闭了眼,梦里全是十二岁时,小麻子落寞的背影,自己所求的到底是些什么呢。

        ···

        锦善醒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软榻上,只一床薄毯子盖着,身上的衣裳还与昨天一样,连绣鞋也没有脱掉。

        锦善揉了揉发涨脑袋,勉强下了软榻,推开门来,发现自己还在思明的宅子里,光秃秃的院子好不荒凉。

        既是借宿,锦善也没打算再赖下去,与人做别后便往自己家里去了。只是家里大门紧闭,叫了几次门,也不见有人开门,锦善索性在大门边坐了下来。

        一炷香后,锦善才见到有婆子回来,开门后才发现自己坐在大门的一侧,急忙的过来说道,“哎哟喂,我的姑娘,你怎么在这儿坐着。”

        锦善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问道,“家里的伙计都去哪儿了?怎么都没人来开门。”

        婆子看了看外面,赶紧将锦善拉到屋里去,说道,“我的姑娘欸,老爷带了全部伙计去许家要人去了,你这是从哪儿出来的,这下怎么收场哦。”

        锦善正是头痛得紧,听婆子说家里人都去许家了,更加云里雾里,扶着额头说道,“去许家要什么人,我又不认得他家的路,怎么会去他家里,真是!”

        婆子不知道情况,只是被临时叫来做饭,找了一晚上的姑娘突然回来了,只得让姑娘先去歇着,自己赶紧去许家通知去。

        锦善虽弄不清自家父亲为何要去许家要人,但还是知道昨晚夜不归宿犯了大错,赶紧去厨房里灌了一个汤婆子,往自己床上一钻,等着挨训。

        往常本是装病糊弄过去的事,锦善这次却是真病了,还不等马四爷到家,便撑不住疲乏的眼皮,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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