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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七八章 为利而战


  林敏想的挺好,但事情很快就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

  或者说,他实在是低估了,长江以南苏州松江几府县的生员们的流氓程度,和斗争经验。

  就在公开审理这件事的前三天,数百名松江府那边的生员,来到了县城,直接和扬州府的生员打了起来。

  这一次没有专业的打手参与,因为身份等级制在这摆着。但两边都是专业专业的、从事打行的秀才,吃的就是这碗饭。

  两边可谓是势均力敌,但终究扬州府这边还是打输了。

  究其原因,也和大顺这边取消了选拔“兵王”的武举制有关。大顺早就取消了武举制。

  而原本历史上,因为没有取消武举制。这扬州府要和江南几府争夺有限的举人进士名额,是以很难争得过。

  由是扬州府这边便另辟蹊径,除了不少武举人。

  但因着大顺取消了武举制,是以和原本历史上相比,扬州这边白便无机会走武举这一条蹊径,是以生员的“武德”便下降的厉害。

  相反,江南这边,一来这秀才流氓化,本来就发源于苏州府抗倭之后的征召兵遣散问题,秀才当流氓那是吃饭的本事。

  二来颜李学派南下,由恽鹤生、程廷祚等人传承。这颜李学派传承的保定、沧州等地的打人手段,也一并传来。虽然正经学问传下来的不多,可这街斗打架的手段却是传了不少。

  这一进、一退,加之这些年扬州府的生员斗争经验,因着盐商群体不喜欢打打杀杀,而更多的人琢磨着怎么画画、写戏、做词来讨好盐商、致仕官员,内部争斗较少,是以着实是打不过。

  松江府这边来的生员,加上邀约的苏州府、常州府等地的有功名的流氓生员们,倒也心里有数。

  若这事在扬州城,便是再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去。去了非要被人打个半死扔出来不可。

  然而既不是在扬州城,而是在两边犬牙交错区的县城,这还有什么可怕的?

  至于说为什么松江府的生员要跑来打这一架,这事儿和刘钰的关系还真就不怎么大。

  和理念无关。

  和信仰无关。

  和到底支持分散的小盐户还是支持集约化的棉花种植园,也没有太大关系。

  只是和私人利益有关。

  盐业专营。

  盐又是所有人都得吃的东西,哪怕皇帝,也不可能不吃盐。

  这东西,比开赌场还赚钱哩。

  专营下的盐业,以及盐业的转运、销售、物流中心,可以看做“开赌场”。

  假如说。

  全国都不让开赌场。

  但只允许一县、一府开赌场。

  那么,又是素来不服中央、地方自治到经常殴打县官、府尹的地方。

  因为这个“专许”的资格,这也就是封建王朝之下有严格的等级制度,有资格闹事的只有生员。

  这要是没有这等级制度,只怕两个县、两个府的老百姓,都要齐上阵打破头、抢个你死我活。

  道理是一样的。

  淮南废盐改垦,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扬州直接丧失了盐业物流中心、盐业金融中心的地位。

  海州很远。

  如果真要是在连云港地区搞晒盐,那么广阔的苏南、江西、安徽、湖南、湖北等原本的两淮盐区的销售范围还是得吃盐啊。

  那么,盐就必须要走海运,经连云港,到上海。

  在上海,进行分装、分销、运输。

  那么,上海就要取代扬州,成为盐业的金融中心和物流中心。

  这对生员有什么好处?

  别说对生员了,就是对底层老百姓,好处都大太多了。

  扬州生员过的什么日子?

谷</span>  大盐商指头缝里露出来点,就够许多生员的小日子过的美滋滋了。

  考不上举人没事,只要有一技之长,会唱戏、会写诗、会画画、会嫖、会玩,说不定就能投大商贾之所好,便可以衣食无忧。

  哪怕是投资书院呢,书院搞好了,盐商资助的多,当书院掌院这种一二千两的肯定是轮不到普通生员,但补助的膏火银可也比别处滋润呢。

  想想就行了,历史上盐商衰败后,一些盐商不会谋生,不得不靠老婆出去卖赚钱。可见这得富裕成什么样,不富裕怎么可能让人奢靡到啥也不会干的地步,这可是真正的素封之家,正统的素封的贵族范儿,因为贵族的美学基础就是不劳而获,得达到根本不会劳作才能算是迈入了贵族门槛。

  这些松江府的生员,自然也希望自己也能过上这样的好生活,大商人、大豪商越多,就越容易吃到残羹冷炙。

  关键现在松江府的风气不好,这些年伴随刘钰的贸易政策发展起来的商人吧,很多要么是之前在海上搏命的走私贩子、要么是以前干过无本买卖拿到第一桶金的、要么就是认为结交读书人没卵用不如把钱买股票的一群人。

  抠抠索索的,不是太舍得花钱。而且刘钰一直在松江府这边搞资产阶级的文化上的革命,鼓吹节俭投资、鼓吹一技之长、鼓吹白手起家。

  这和那些大盐商的风格,就完全不同。

  如今,这类似于“唯一准许开赌场的府县”,在扬州和松江之间摇摆不定呢,松江府的生员要是不知道这里面的巨大好处,那才是见鬼了呢。

  海州肯定是不可能作为盐业的物流集散中心和金融中心的,毕竟去江西湖南湖北安徽,还是走长江水道方便。且把盐打包装船到松江府再重分装,显然也有利于缉私,这都是明摆着的事。

  松江府这些年可是得了太多好处,生员们对于地方利益在哪,可是心知肚明。

  福州府已经不止一次不满了,凭啥非得在松江府出口?凭啥茶叶就不能直接走福州,直接出口?

  广州府也是早就不满了,凭啥让所有的西洋商馆全都搬迁到松江府?这澳门固然是衰败了,难道广州府就没衰败?现在广州的粤绣行业,都因为拿不到湖丝,而导致产业急速衰退了。

  这些年松江府凭着国家给的政策,以及唯一出口的地位,获得的好处实在太多。

  即便在生员看来,风气不好,舍不得结交他们。但饶是如此,露出来的残羹冷炙,也让他们吃的很饱,自然是盼着把赚钱的盐业也弄过来。

  不说别的,单单是前一阵刘钰遵从明末大儒的设想,搞城市扩建,就让不少的生员靠着自家的土地房屋发了大财。

  所以,这件事……

  往光明了说,可以吹成是“人民的觉醒,支持集约化的资产阶级的土地种植政策”之类。

  往事实里说,其实就是两群指望着吃盐业超额利润的群体,在争夺盐业中心的地位。

  这和两个村的农民,为了争夺水源而械斗,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就是两边喊的口号恶心一点。

  两边的口号,全都是打着以人民的名义来的。

  扬州这边,说垦荒公司与民争利,要制民恒产,要为了盐户真正的利益而采用严苛的封建身份继承制,要有匠户精神,子承父业,做匠户好盐。

  松江这边,说扬州生员嘴上喊着仁义,实则不过是一己之私。要为了盐户真正的利益,应该让他们脱离苦难的盐户身份,拥抱自由。拥抱饿死的自由、拥抱去盐场做工的自由、拥抱去南洋种植园做苦力的自由、拥抱卖给包身工去松江府搓棉条梳羊毛的自由。

  至于他们嘴里的“民”。

  一部分,前一阵刚被流氓殴打了一顿。很多当时穿着寿衣的老人,如今正在家里养伤呢。

  另一部分,则忙着赶紧割草,将来什么样自己又决定不了,万一真的无法改垦,还得赶紧煮盐,好换下个月的米吃呢。

  没有生员,这些“民”,莫说说话了,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手里捏着部队的刘钰,又不让军队进城。

  县城里这点衙役什么的,平日里县里的生员闹事都不敢管,如今两边掺在一起,一千多人的生员、秀才、甚至还有举人,这谁敢管?

  好在这些生员是奔着打架来的,临斗之前,摆出破靴阵,两边厮打。倒也没有冲撞节度使,也没有逼着节度使讨要说法。

  好在,两边干起来之后,刘钰带着兵进城了。

  松江府这边的生员,因为之前土地税改革等事,吃过刘钰的亏。

  知道刘钰真敢下黑手,也真敢让军队拿着枪托砸秀才。

  之前亩税改革、清查田亩、平均田赋事件中,松、常、苏等地的生员列出破靴阵,被刘钰以骑警破之,并用上了先进武器——海南、南洋等地引种的橡胶所制成的橡胶棍。

  在各县各府各个击破,合计以150破一万三千,取得了远超后世奥格里夫大捷的战绩。

  而且因为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所以当年探险船带回来的树苗,如今制成的橡胶棍,可以把那些生员打的哭爹喊娘,却又不伤骨头,是以也没死人。事后木已成舟,给了甜枣和退税补贴,也就没事了。

  告又没有用。

  故而松江府这边的生员,一看刘钰又带着骑警进城了,已经取得了优势的他们立刻散了。如今秩序恢复,生员们暂时也打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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