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家教·星空

第七章

        即使是六道骸这样惯于在梦境中行走的幻术师,  也很少能看到这样的场面。

        惨白的银白的金属，无数知名的不知名的仪器，冰冷的疯狂的研究人员。

        痛苦的麻木的实验体。

        六道骸看见那个躺在手术台上伤痕累累的少年露出了近乎怨憎的眼神。

        对实验室,  对世界,  甚至对自己。

        切开皮肤的冰冷手术刀，注入身体的不知名液体。一次次缝合又撕裂,  被当作物品使用。作用于脑域的疼痛,  无数似幻似真的幻境。

        甜味总是消散得太快，而药物进入身体时冰冷痛苦。

        所有美好都在被遍体凌伤的实验体小心翼翼接受的那一刻毫不留情地打碎，唯一恒定的是充满消毒水气息的冰冷空气,  还有被捏造出来的背叛。

        围在身边的人眼神或者贪婪或者疯狂。

        实验里一个个死去的同类,  或者一辈子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他无从得知他们的名字，唯一能做的只有记住他们的特征和代号——但也完全无用。

        最后都会被遗忘,  他不是第一个死去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们的终局殊途同归。

        于是自己终于也成为被舍弃的存在，所谓的失败品。

        被小心完整剜出的膝盖骨，再也无法自由行走的绝望，被切割的血肉，令人作呕的眼神。

        痛苦痛苦痛苦痛苦。

        太冷了。怎么会这么冷。

        甚至记忆里拥抱的温度也冷却下来。

        难道真的有人给过他什么吗？

        时间在梦境中难以界定，那些痛苦在六道骸没能看清的瞬间转为静默冷寂。

        即将被销毁的失败品气息微弱到像是已经死去。

        然后苍白的少年抬起头，对上虚空中六道骸的目光。

        “你是……谁？”

        他轻声,  沙哑而宏大,  在这梦境里带出巨大的空洞回音。

        世界开始慢慢崩塌。

        “你是谁。”

        一切如镜面般碎裂,  幻术师坠落下去。

        六道骸看见回忆的缝隙投影中，那个黑发青瞳的少年露出浅浅的微笑。

        尸山血海的阴影里,  他的微笑像是一幅完美的画作。

        沉静的。包容的。温柔的。

        而六道骸只感到好笑。

        “闯入者,  实验体,  同类。”

        “——但是我讨厌窥视我回忆的人。”

        少年这样说。

        大概是幻梦。

        六道骸很少产生这样的、不确定的感受——从那只艳色的眼睛被嵌入他的眼眶开始，虚幻与现实的界限就变得过分清晰也过分模糊。

        他几乎不再做梦，睡眠或者清醒，六道骸几乎所有时间都穿梭在他人的梦境之中。所有人的梦都是他的梦，而没有一个梦真正属于他自己。

        他看过很多人的梦境。

        有的时候他们在梦中追求现实中无法得到的东西，有的时候梦与千篇一律的现实没有什么区别。

        而更多的时候，梦境只是光怪陆离，现实的经历与迷离的幻想拼接在一起，即使对幻术研究深入如六道骸也无法解构人类的内心。

        他终究是过客，路过一个个梦境，也路过梦境主人的悲欢离合。路过他们的世界。

        ——直到今天。

        这应该是个梦。

        宏大的壮观的星海，是人类必然会为之触动的壮美——但实际上连一颗完整的星星都没有，只有星球的残骸，漂浮在同样支离破碎的空间里。

        一切都是黯淡的，地球上能看到的美丽星空在这个梦境里完全不成立，因为所有的恒星都早已死去，这个宇宙一样死去。

        但依旧有光。还有月亮。

        微弱的光来自灯塔，而灯塔托起一轮朦胧的弯月。

        那是这纯黑的世界里最后的光源。

        六道骸没去质疑为什么星空中会有灯塔，为什么月亮不但是弦月还会自己发光——他还没搞清楚这里是什么东西，反正不会是现实——而基于人的想象力捏造出来的东西里，什么奇怪的情况出现都有可能。

        他只是有点后悔。

        早知道应该更加谨慎一点的。

        不知道多久之前，日常漫步在虚幻中的六道骸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梦境。

        所有的梦境都是光球，大多数的光虚幻而不稳定，因为梦境的内容并不符合逻辑，在主人醒来之后很快就会被遗忘，根本不可能给主人的意识留下什么痕迹。而稳定的那部分则多为清醒梦，往往基于现实的记忆加工形成。

        梦境的颜色往往表示着梦境主人的情绪，明快的颜色是美梦，六道骸曾经差点被误入的粉色梦境中的少女恋情齁住。而暗沉的颜色是噩梦，有些对于主人来说过于沉重的梦，只看颜色就让人想要呕吐。

        但六道骸注意到这个梦境完全是意外。

        ——毕竟一般是不会注意到一个几乎透明的梦境的。

        六道骸本来是会错过这个梦境的，但是这个梦境在高度透明的情况下表面居然还非常光滑，更神奇的是像个水晶球的梦境中心居然蕴着一点光，被意外闪到眼睛的六道骸理所当然地对这个电灯泡起了兴趣。

        好奇的他尝试了进入这个梦境——虽然这个梦境的主人的意志力精神力都不错，但六道骸在花了一点力气（亿点）之后还是成功看到了一段不太美好的记忆。

        然后他就被梦境的主人发现了，什么话都来不及说的他，被扔进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本来他以为这里很好突破，而现在他开始后悔。

        在星球残骸上面对世界末日的六道骸简直百思不得其解要说能力强到能把他困住、甚至困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的人，不该弱到连梦境都能被他轻易（？）侵入——这算什么，钓鱼执法？

        “我倒也没有这种恶趣味。”

        所处的地点突然转换，一身狼狈的六道骸几乎条件反射地对面前黑发青瞳的少年举起武器。

        “。”

        眼前的人对此显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

        也是，拥有这样强大幻术能力的人，要是在自己的梦境主场中对他表露出忌惮的意思，六道骸才会感到提心吊胆——虽然现在也没把心放下就是了。

        总体态度还算友好，刚才那种没有真正伤到自己精神体的“幻境”最多只能算是对自己窥视他记忆的惩罚而已。

        敏锐地感知到了对面的无恶意，六道骸当机立断放下了武器，他弯腰致歉“非常抱歉误入您的梦境……”

        识时务者为俊杰，实验室里长大的六道骸并不认为暂时向更强者俯首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虽然一般来说他才是那个让人俯首的强者。

        “没有必要。”梦境的主人显然没有要和他客套的意思。

        似乎和自己同龄、甚至还要小一点的少年打断了他的话语，他看着蓝色长发的少年提出了疑问……或者是最后的确认，“六道，骸？”

        六道骸抬头，在那双青碧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异色的眼睛。

        他想起了自己看到的梦境——或者说，回忆。

        实验室。

        ……是，实验室的产物。

        是，“前辈”。

        ·

        失控的火焰和被高烧影响的大脑到底还是影响到了万华的精神。

        本就支离破碎的精神海在昏沉的睡眠中放松了警惕，于是不小心放进了这个世界顶尖的幻术师，让他窥见了那些破碎的过往。

        而即使自认为“要珍藏在心底只能留给自己咀嚼的回忆一份也没有”，万华也不认为可以把自己的过往剖出随意给他人品评。

        他不过是个凡人。

        这样想着，少年把眼前这个随便闯入他人梦境、窥探他人回忆的家伙，拖进了自己的“梦”里。

        ……

        大人？睡了一觉就被入侵了梦境，系统非常小心翼翼。您还好吗？

        没有想到这次高烧会产生如此严重的后遗症，系统其实并不清楚万华的过往经历，却知道他其实远没有自己想得那么不在意。

        ——如果不在意的话，他精神海中那弯明月与那座灯塔，早就该沉没了。

        我没事。万华没有生气，他对同为实验品的后辈还算友好——当然也要看具体性格。

        这方面的话，六道骸认真起来还是蛮擅长讨人喜欢的。

        他现在还是比较愁自己失控的火焰。毕竟追根溯源，还是因为火焰失控分走了他太多的精力导致他入睡的时候梦境防御力降低——要知道正常情况下他的梦境别说被侵入了，别人根本就看不见好不好。

        ……系统表示这个是真的没有办法，世界祝福要是收回来，万华当场就能因为负担不起火焰倒下。火焰失控的根本原因是万华的火焰太强，身体又被溯游了，但凡解决其中一个火焰的失控就能从根源得到控制——但问题就是，哪一个都不是好解决的。

        火焰是生命力的体现，万华本来就很脆了，总不可能给他的身体再加个debuff，那和撤世界祝福的效果是一样的，完全没用、还会现场进入icu就是了。

        至于身体的溯游，这个是修诺搞的，但并不完全是恶趣味。这一方面是为了防止这个过度脆弱的世界不对成年体万华反应过激，两者互相伤害，另一方面就是为了让万华养一下身体。要是解除这个状态的话……状态再次同上，世界意识的本能会先于火焰痛击队友。

        综上所述，万华要么忍耐每次发烧都会给自己放烟花的火焰，要么当场倒下。

        其实早就搞清楚了，但是发烧、火焰失控，已经刚刚被闯入了梦境记忆导致的暴躁还是让万华忍不住想要杠一下。

        不过无理取闹到底只是偶尔，（更何况刚才还玩弄了一只六道骸放松了一下，）万华很快恢复了冷静，少年看着一觉醒来还在屋子里撒欢的火焰，陷入了沉思。

        那就只能用其他的手段了……

        用道具辅助什么的，万华虽然不经常用，但是不代表不会。

        要说的话，家教里面的各类道具还是挺多的。比如身为主角的纲吉那异常复杂、多段进阶的武器。

        问题是万华总不可能去抢他们的指环吧？不说七的三次方会不会有用，万华根本就不想接过相应的、来自彭格列乃至世界的责任啊。

        ……不过世界意识要是知道了绝对会举双手双脚同意，能用一组世界基石换一个行路者，那绝对是血赚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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