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二日天一亮，施生晓就去了老太太那里，路过正厅的时候，听到里面一阵喧哗，随后就是施堂德的咆哮声“都是一帮废物！连个人都看不好。”

        施生晓抬脚进了门，正厅里施堂德坐在堂上，脚下茶杯碎了一地，几个仆人屏气敛息跪在地上，沈姨娘站在一旁低头垂泪不语。

        施堂德还在骂：“我才离开多久，你就把人给看丢了，蠢货！饭桶！”

        “父亲，何事那么气？”施生晓抬脚进门“这些天祖母病情反复，父亲应当随时陪侍左右才是，昨夜我从军械司赶回来却也不见父亲身影，今早却又莫名骂上人了？。”

        施堂德见施生晓进来，神色不自然地看了眼沈姨娘，收敛了些脾气才开口道：“小事小事，大清早的你怎么过来了？”

        施堂德虽德行败坏，但在施生晓面前总归要有点父亲的样子，说自己辛辛苦苦抓回来的女人跑了，实在有些不好开口。

        施生晓道：“祖母那边宋大夫也已经到了，父亲随我去看看吧。”

        施堂德没有再说什么，很是烦躁地挥退下人就同施生晓一起去了瑞雪斋。

        中午时分，尚书府里陆陆续续来了些达官贵人，都是来看望祖母的，祖母虽已年老，但在年轻那会儿也是很有名望的，才学广博，贤良淑德，听说她曾在危难之际，一人为将军夫人，也就是贺玄峥的母亲接生，将军夫人成功诞下贺玄峥，她拼尽全力保下了母子二人，因此皇帝格外敬重她老人家，不仅将她一家加官进爵至尚书，更是将施堂德的亲妹妹纳入后宫，封为贵人，恩宠浩荡，于是朝野内外即便这施堂德没什么本事，但也是敬他三分。

        施生晓疲于应酬，一直在招待宾客，瑞雪斋那边施堂德又安排了人做点法事，也是忙得很，他便没有机会去看望祖母，只得到消息，说祖母中途醒了一次，后面又晕厥过去了，不少人纷纷揣测老太太恐怕很难熬过去了，毕竟都已经九十多岁了。

        说实话施生晓心里还是有些触动，老太太对他很好，他也默默祈祷一定要挺过去。

        后面就有下人来叫施生晓，说是老太太醒了，让他过去。

        他一刻不敢怠慢，匆匆去了，路上见到在瑞雪斋做法事的道士离开了，瑞雪斋也清净了不少，只有下人在收拾院子里的东西，施生晓急匆匆踏进门，绕过雕刻芙蓉春燕的屏风，老太太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苍颜白发，微微合着眼，意外的是，床边坐着一个人，身姿挺拔，背影有些许熟悉，那人转过头来看他，施生晓这才看清，此人竟是贺玄峥！

        床上的老人看到施生晓，轻轻唤了声“生晓。”

        顾不得惊讶，施生晓连忙走到床边，一下子就握住了老太太苍老僵硬的手“祖母好些了没有？您这回可让孙儿担忧死了。”

        一旁的贺玄峥开口道：“方才大夫说了，已无大碍，往后好好调理便可。”

        施生晓看了眼贺玄峥，后者眼眸低垂，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施生晓朝他颔首“将军！”

        老太太拍拍施生晓的手，又看向贺玄峥道“峥儿，这小子这些天不少给你添麻烦吧。”

        施生晓有些惊讶，祖母喊贺玄峥怎么喊得如此亲切。

        贺玄峥摇摇头：“老太君多虑了。他未曾给添什么麻烦。”

        祖母点点头“如此便好，你俩都是老身看着长大的，峥儿母亲在那会儿，他们夫妻二人外出征战时，就经常将你交给我照料，多年未见了，峥儿也长大了。”老太太伸手拉过贺玄峥的手“可怜你小小年纪就上了战场，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旁人不知晓的委屈，老身夜里每每想起，就忍不住垂泪难眠。”说着老太太眼里便又是涌出了泪水。

        贺玄峥另一只手也覆上老太太的手“老太君莫要伤怀，你身子不好，别想太多。”

        “要是你母亲还在，这会儿也定然在我身边陪伴…”说到此处，老太太忍不住哭出了声“我待她如我亲女儿，待她比谁都好，这些日子，老身弥留人间，夜里常常梦到她。我可怜的孩子，当年她夫妻二人战死沙场，老身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啊！”老太太老泪纵横，眼神望着床上的帐子，思绪沉在了回忆里，苍老的面容满是悲伤。

        施生晓连忙劝住她：“祖母，逝者已矣，如今贺将军战功赫赫是我朝的大将，如此作为，相必先将军和将军夫人也会欣慰的，何必伤怀。”

        老太太深深吸了一口气稳定情绪，勉强扯上一抹笑“生晓说的是，如今峥儿有了大作为，老身很是自豪，你们还年轻，路还远，有些东西就让我们这些半截身子埋黄土的人带走罢，行李太重，赶路会累的。”

        施生晓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贺玄峥，那个人眼眶是微微泛着红的。

        老太太深深看了眼施生晓，又转头看向贺玄峥道：“生晓这孩子从小娇生惯养，不学无术，只是如今悔改了，我老了，哪天去了，对这孩子实在放心不下，生在贵胄王权之家，你们二人犹如身在虎穴，我在之时尚可护住他，可是难保他未来安然，所以，在此，老身恳求将军一件事儿。”说着还要挣扎着要起身

        贺玄峥急忙伸手扶住她“老太君你说便是，身体要紧。”

        老太太望着贺玄峥，眼里满是祈求和郑重“我想将生晓托付于将军，他如今入了军械司，往后望将军将他带在身侧，即便他没什么本事，叫他做些杂活也罢，上阵杀敌也罢，你替我看着他，最好，最好你二人皆远离京都，去那塞北南疆，远离那些可怕的纷争，安然度日，保住性命即可！”

        贺玄峥看着老太太，面色凝重，随后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施生晓有些迷惑，也有些听不懂，这两人的对话实在有些奇怪，倘若祖母真的去了，施生晓作为尚书大人的儿子，理应没什么危险，可老太太今日对贺玄峥的这番嘱托却是有些奇怪。

        两人又陪了老太太好一会儿才离开，刚踏出门，宋大夫又急忙挎着箱子进去了，施生晓往后望了一眼，不知为何，这一望心中不由有些悲怅，他是宋初，不是真正的施生晓，但这段日子里，老太太对他，亦或者该说是对施生晓的好，也在不知不觉中温暖着宋初的心，有一个这么好的祖母，也算是施生晓的福分吧。

        到了院外贺玄峥停下了脚步，后面的施生晓也停住了，贺玄峥身形高挑，足足比施生晓高了一个头，今日他穿了一件白色蟒袍，墨发还是用玉冠高高束起，忽而吹来一阵风，发丝飞扬间他转过身来，额前的碎发微微风动，平静无澜地看着施生晓，施生晓也望着他，却看不到贺玄峥眼里的倒影，似是结着一层冰。

        “这几暂且不用回军械司，待老太君身体好些再回来。”

        施生晓抬手作揖“是。”

        贺玄峥点点头随后走了几步，施生晓连忙道“属下随安排车辆送将军回府吧。”

        “不用。”贺玄峥抬抬手“我不回将军府。”说完便自己离开了。

        夜间。

        房门别敲响，随着吱呀一声，苗良儿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苍老的老人。那是尚书府前任管家，如今年岁大了祖母安排他卸下职务在府中安生修养。

        施生晓在跪坐在席子上，面前的矮桌上放着茶盏。

        “公子，赵管家带来了。”

        施生晓往面前斟了一杯茶，抬手示意“赵管家请坐。”

        “这…”

        见赵管家有些惶恐的神色，苗良儿拍拍他的肩膀“赵管家不必惊慌，公子今夜找你来是问你些事儿，坐着吧，不碍事的。”

        赵管家这才敛手敛脚在施生晓面前坐下。

        “喝茶。”施生晓挑挑眉“不要拘谨。”

        赵管家尴尬地笑着点头“不知…公子找我是要问何事？”

        施生晓咂咂嘴“管家你也知道我失忆了，有很多事我都记不清了，你是府里的老人家，经历的事情多，有些远久的事只好问你了。”

        管家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公子想问些什么只管问，只要老奴记得，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想问贺玄峥与祖母有何关系？”

        赵管家笑了笑“老太君与贺家渊源颇深，贺将军的生母是当今皇上的亲妹妹，也是唯一一个妹妹，封号宣仪公主，擅武，后来嫁与了贺程义将军，夫妻二人同进退，保佑着大轩，只是那年北疆敌军来犯，一气攻破十二城，距离京都只剩最后一城：钦音城，其后便是雍欢河，钦音城一破，大轩也就面临亡国了。将军携大军全力御敌，收复八座城池，后来传来将军深受重伤的消息，原本在把守钦音城的公主私自带兵支援将军，那时的公主有孕已久，到了中途动了胎气，公主救夫心切，让所有军队不舍昼夜赶往前线，自己留下一个侍从，却不想这个侍从是个奸细，公主险些被杀害，她好不容易逃到芙城，被一商妇所救，并生下了贺小将军。这商妇便是老太君了。”

        施生晓不忍唏嘘，心中不由燃起一阵热血，宣仪公主…贺玄峥的母亲，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着实令人钦佩，如此有血性的父母，也难怪能生出贺玄峥这样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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